当年在校园读阿加莎·克里斯蒂《无人生还》的情景还鲜明地刻在脑海：黄透的银杏树叶在仍然翠绿的草坪上落了厚厚一层，我们在阳光下的草坪上共赏“奇文”，那首谶语式的童谣《十个印第安小男孩》，让我们觉得无比神秘，也给我们带来无比的快乐。
最近，同样是树叶金黄的季节，和同学一起与阿加莎·克里斯蒂完美重逢——看话剧舞台上演绎这个无人生还的悬疑奇案，剧中神秘紧张的气氛展现得淋漓尽致，而我作为观者，越过几十年时光后，进一步领会到了这个故事的多义、丰富和深刻。
阿加莎·克里斯蒂被誉为世界三大推理小说宗师之一，英国女王曾授予她“侦探女王”的桂冠，《无人生还》是她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故事讲述8个素不相识的人被神秘的欧文夫妇邀请到印第安岛做客，由管家罗杰斯夫妇接待他们。当晚，当他们享用了美好的晚餐、轻松惬意地在客厅谈天时，屋里的留声机突然响起，指控在场的10个人都犯有谋杀罪。众人惶恐之际，客人之一、年轻富有的安东尼·马斯顿突然被一口酒噎住当场死亡。慌乱之中，大家注意到客厅墙壁上贴着一首童谣《十个印第安小男孩》：“十个印第安小男孩，为了吃饭去奔走；噎死一个没法救，十个只剩九。九个印第安小男孩，深夜不寐真困乏；倒头一睡睡死啦，九个只剩八……”直到最后“一个印第安小男孩，归去来兮只一人；悬梁自尽了此生，一个也不剩。”这首大家原本熟悉的童谣，这时突然有了一种特别的意味——岛上正好10个人，安东尼·马斯顿的死亡与童谣正好契合。而就在这时，有人发现，原来放在客厅桌上的10个小瓷人也少了一个，诡异气氛陡起，无人生还的故事就此展开。
故事中，岛上的10个人都曾间接或直接致人死命，而由于拿不出证据，他们逃避了法律的制裁。安东尼·马斯顿曾开车撞死两个孩子，拿钱打点后，照样经常飙车；管家罗杰斯夫妇为了一笔财产致前主人离世；古板的布伦特小姐发现年轻女佣怀孕，一番羞辱后在风雨之夜把她赶出家门，直接导致女佣死亡。美丽的女家庭教师维拉为了让男友继承一大笔遗产，谋害了她年幼的学生……神秘的欧文夫妇知晓了这些罪行，把他们聚集到小岛上行使惩罚。
当年读小说，作品中的重重悬疑、紧张刺激的气氛、离奇的死亡情节以及神秘的童谣，深深抓住了我们。看到这些人受到正义的审判，领受命运的安排，最终无处可逃受到惩罚，觉得非常过瘾。
而如今，话剧舞台上这部完全忠实于原作的作品，吸引我的已不是离奇的情节和神秘恐怖的气氛，而是作者对人性的拷问，对幽微复杂人性的审视和对人性弱点的展示。
岛上10个人有退休法官、将军、上尉、医生、教师、退役警察等，看起来都是诚实守法的好公民，过着正直、体面的日子，但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段不愿面对的过去，内心深处都有幽暗的一面，显示了人性的弱点。
首当其冲的是贪欲。管家夫妇、女家庭教师对财产的贪欲，医生对杯中之物的贪欲，退休法官掌控他人生命的可怕欲望等。退休法官即神秘的欧文先生，他收集罪行设计了这场杀人游戏。而“游戏”之所以成功，也是人性贪欲的结果——这些人本有机会逃脱“恶运”，但他们接到邀请时想的是，管它邀请者是谁，先去免费享受一周美好假期。
其次是冷酷和偏狭。布伦特小姐满口道德，只要有时间就读圣经。道德外衣下却是内心的冷酷和偏狭，为了她所谓的名誉，用道德欺压弱者，草菅人命，致人死亡。德高望重的老将军曾在一战时上阵杀敌，正直勇敢，而为了报复年轻的军官，让他去执行不可能生还的任务，借敌人的枪弹杀死这个情敌。
另外还有人性的自私。上尉为了自己活命，不惜让20多个非洲土著人失去生命。纨绔子弟马斯顿撞死两个孩子后不屑一顾，认为那只是他们自己倒霉。退役警察为了钱财作伪证，陷害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无人生还》创作于20世纪30年代。当时，阿加莎正经历人生的至暗时刻，母亲去世，丈夫背叛，种种遭遇让她从心底认为人是有原罪的，每个人都难逃人性的弱点。岛上不同身份的10个人，正代表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无人生还》出版后立即引起极大关注，被认为是历史上成就最高的推理小说之一，近百年来被多个国家多次搬上舞台、改编成影视剧。
阿加莎绝不只写罪行、善恶，而是展示了复杂幽深的人性以及对至善的呼唤。因此，在故事最后，作品展现了人性良善的光辉，实现了人性的救赎。绝境降临时，他们通过回忆、自白和不断的自我谴责，审判了自己，通过死亡实现了救赎。女教师维拉见到大海就会想起那桩事，庆幸自己那时毕竟曾经有过相救的行动。上尉自私自利，嘴上总说不在乎，其实是内心不安，越这样反而越在乎。医生把“滴酒不沾”挂在嘴边，布伦特小姐总是强调道德，何不是想摆脱内心的枷锁。而法官也在剖析自己施虐与正义并存的矛盾内心、总想掌握他人生命的贪欲后，自知犯下罪行而自尽。
童谣《十个印第安小男孩》，对岛上人来说是命中注定的安排，他们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了代价。当然，是否都应付出生命的代价，值得思考。
现实世界中，如果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那么，我想，每个人命运的安排者应是自己。因为，起心动念，都有回响。
阿加莎就是这样，为读者呈现多个维度的思考空间，故事具有丰富的内涵。这正是她的作品之所以成为经典、历近百年而不衰的重要原因。
（作者单位：中国税务报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