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子里有两棵榆树，自打记事儿起它们就在那里。高高的树干笔直地伸向蓝天，黝黑的树皮布满裂纹，犹如历经风霜的老者，见证了我的童年和一个大家庭的欢喜与忧伤。

我的老家在河南淇县一个小村庄。从县城沿着107国道向北约莫两三公里，看到赵沟村的石牌之后，右手边第二个路口直下两三百米，一个丁字路口，左手边就是我的家。

院子是典型的北方农家院落，坐北朝南三间大瓦房，东边两间厢房。两棵大榆树在院子西侧，榆树之间挂着一根晾衣绳，用来晾晒衣服和被褥。树下有一口压井机，往里面倒两瓢水，使劲压几下甘甜的井水就会出来，这在老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我们在院子里洗衣服，洗好的衣服就直接晾在榆树下。

最爱北方的春天，各种野花竞相开放，孩子们撒着欢儿在田野里奔跑。榆树开花的时候，已是暮春。开出来的花，因状如铜钱，挂满枝头，我们叫作榆钱。其实很难称之为花，淡绿色圆点状的花瓣，很像新生的绿蒲，密密地挂满枝桠，完全没有花的姿容和娇艳。母亲会做榆钱饭，摘下的榆钱洗净控干，九成榆钱搅和一成白面，蒸上锅，水一开花就算熟。起锅盛进碗里，拌上蒜汁淋上芝麻油，就是一顿美味，也是一整个春天的甜香软糯，更是我快乐的童年。

夏天来了，雨水的滋养，榆树越发枝繁叶茂。树上总是很多知了，扯开了嗓子叫，叫得人心慌。那一年，家里发生了重大的变故，父亲因车祸突然离世，留下无助的母亲和四个幼小的孩子相依为命。夏天是北方的雨季，雨来得急、来得猛，还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有时候甚至有冰雹。有一次，母亲去田里干活，天黑都没有回来。又遇到急促的雷雨，漆黑的夜里雷声乍起，完全不给一点儿防备，闪电有一下没一下，雨硬邦邦地砸在地上。当时心里很害怕，却还故作坚强，搂着妹妹说不要怕，更担心母亲怎么还没回来。那样的夜晚漆黑漫长。榆树依然挺立在那里陪伴着我们，任凭狂风暴雨吹打，顽强地生长。

母亲告诉我，榆树很容易存活，耐寒、耐旱、耐瘠薄，不择土壤，适应性很强。是的，不管环境如何变化，榆树已经长大了，黝黑的枝桠、粗壮的树干昭示着它们的茁壮。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榆树结束了它们的使命。为了筹措我们读书的学费，母亲决定要把它们卖掉。尽管有许多的不舍，可幼小的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就这样，院子里再没有春天的花香，也难得吃上喷香的榆钱饭。我也在不舍之中明白了些许的人生道理，瞬间觉得自己长大了，榆树带给我们清凉，还铺就我们的成才之路，我感到肩上的担子重了，暗下决心，要努力学习。

榆树卖了之后，空出来的地方，母亲盖了两间厢房，开办了村里第一家幼儿园。曾经枝繁叶茂的榆树下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尽管母亲只有初中文化，但生活让她坚强独立起来。她用自己勤劳智慧的双手撑起了这个家，也撑起了村里孩子们的未来。就像榆树一样，深深扎根在地下，扎得深，扎得广，所以能经历寒冷、贫瘠。无论怎么摧折或摇撼，也休想让它屈服。

在母亲的影响下，我们四个孩子读书成长，没有辜负这一份坚强。老家的院子也随着城市的变迁不复存在。母亲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小区。只是每次回家，我都会回到老院子那里去看一看，仿佛它们不曾离开。是啊，虽然老家远去，但是如榆树般坚强、独立、朴实、善良的优良品格必将陪伴我的一生。

（作者单位：湖南省株洲市芦淞区地税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