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在领导的关心与信任下，我有幸被派往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税收政策中心工作。记得刚到中心时，部门负责人问我对哪方面工作感兴趣，我脱口而出：“数字经济！”之所以这样回答，也许是因为来之前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动向，但更多是觉得这将是国际税改的热点。当时，部门负责人就点头说：“很好，你应该去尝试一些新的工作，但必须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这项工作非常忙碌，压力也很大，会有大量的材料、大量的会议。”而从这半年的经历看，的确如他所言，忙碌而又充实，但能参与并见证国际税改的点滴又何尝不是一种收获呢！

单边与共识

提到数字经济征税，事实上，早在2015年税基侵蚀与利润转移（BEPS）行动计划的第一项重点内容即是应对经济数字化带来的税收挑战。2017年3月，二十国集团（G20）财长授权OECD“数字经济工作组”，通过BEPS包容性框架，于2018年4月前提交关于数字经济对税收影响的中期报告，2020年提交最终报告。于是，在这样的时间框架安排下，OECD于2018年3月提交了中期报告，并于2019年3月对两大支柱方案进行了首次公众咨询会，在此基础上，又于 2019年5月提交了一份详细的工作计划，该工作计划于2019年6月在G20财长会议和领导人峰会上通过。

正当这一切紧锣密鼓进行之时，法国于2019年7月25日开征数字服务税，其与美国间的贸易战也因此一触即发。与此同时，其他国家征收数字服务税的单边措施也风起云涌。对此，美国等许多国家提出了强烈的反对，认为此类单边措施必将破坏全球税制的公平性，因此呼吁OECD尽快出台统一的数字经济征税规则。2019年8月下旬，七国集团（G7）首脑会议召开，数字服务税再次成了G7首脑会议的焦点话题，OECD税收政策与行政管理中心负责人帕斯卡在会议期间接受采访时，明确表示：“今年（2019年）6月，OECD/G20包容性税基侵蚀和利润转移框架的129个成员已达成一致意见，将在2020年底之前对跨国企业征税，这其中就包括出台数字经济征税具体方案，OECD也将为各国对最终方案达成共识而努力。”

立场与博弈

因数字经济征税进程加快，OECD围绕数字经济征税的两大支柱，分别出台了支柱一的“统一方案”提案和支柱二的“反税基侵蚀”提案，而由于每一提案均涉及大量的政策与技术性问题需讨论，自2019年9月以来，几乎每个月都会召开由各国代表参加的数字经济征税专题会议、工作组会议、任务组会议，然后再提交指导委员会会议讨论。每一轮会议后，秘书处基本都会根据会议代表的意见，逐步修改完善提案。数字经济征税提案虽然在政策设计上，很多是技术层面的探讨，但每一个政策设计的细节上，都会对某一国的企业乃至某一国的经济产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影响。因此，我每次参会，聆听各国代表们的发言，感触最深的是，虽然是在讨论一个全球方案，但事实上，每位代表都是站在自己国家的立场上选择哪种方案更合适，也许这也是一种爱国情怀吧！先不说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观点的差异，即使同属发展中国家，国情不同立场也不同。因而，在这样的会议中，发展中国家代表的意见也相对较为分散。也正是通过这样一次次的会议，让我有机会目睹了中国国家税务总局领导与相关司局为了能给中国企业创造良好的发展环境，是如何义正词严地表达我们的立场，又是如何利用会议的间隙乃至午餐时间，积极与各国代表沟通交流，争取他们对中国所提建议的理解与支持。这其中，需要的不仅是专业知识，更多的是大国智慧。从某种意义上而言，OECD组织的会议，有时候更像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不仅需要智商，更需要情商。

罢工不罢会

2019年12月5日，法国开始进入持续性的全国大罢工，公共交通严重瘫痪，许多国际航班也陆续取消。根据计划，12月9日是数字经济征税支柱二的公众咨询会，罢工丝毫没有影响全球各界代表参与数字经济征税公众咨询会的热情。公众咨询会当天有400多名各国政府、商界、民间团体及学术界的代表赶赴现场。诚如OECD秘书处所总结的，公众咨询会开得很有意义，很多建议也很有启发性，特别是一些提供数字服务的跨国公司集团的建议，他们是直接的利益相关者，因此关心的角度会不一样。总体而言，大家都很担心提案太复杂，会增加大量的遵从成本和行政成本，如何在准确性和简单可操作性之间寻求平衡将是OECD需要面对的现实问题。当然，也有一些代表的发言较为尖锐，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位韩国律师，无论是11月的支柱一公众咨询会，还是这次的支柱二公众咨询会，他都进行了现场发言，从他激动的面部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对数字经济征税提案是不满的，他甚至用了“违反法治”这一较为尖锐的用词。不过，既然是公众咨询，自然就会有不同的声音，也许这也正是公众咨询的意义所在吧！观点的碰撞是为了更好地完善。

前进道路喜忧参半

在OECD内部，因为数字经济征税方案制定的紧迫性，许多别的2019年年初计划的会议都让位于密集的数字经济会议。工作组内部，总是可以看到不停有新的成员加入数字经济工作小组。如我所在的支柱二工作小组，虽然人员不多，就六七人左右，但因为男性居多，正好与BEPS第5项行动计划有害税收实践小组全是女性的组成相反，因此，数字小伙（digital guys）和有害女士（harmful ladies）成了我们内部有趣的昵称。但“数字小伙”们也很拼，有时候一次小组会议讨论可以从下午1点一直开到晚上8点，中间没有任何人提议休息。然而，正是在小组成员与各国代表们的共同努力下，提案的细节一次比一次完善。当然，鉴于数字经济征税方案是对原有国际规则的重大改变，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出台一个让136个包容性框架成员都能接受的方案，前进的道路必然曲折。不过，从目前OECD的决心与节奏看，诚如OECD税收政策中心副主任格蕾丝在支柱一公众咨询会上所言，提案虽然有许多需要完善的地方，也有很多代表反对该提案，但基于经济数字化的新形势，我们不可能再停留在原来的国际规则，跨出去了，就只能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