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和母亲相处的片段,更多的是那一幕幕转身。
从我记事起,母亲身上就贴着要强、忙碌、身不沾家的标签。做一线税收管理工作的她,与企业有打不完的交道,手机总是响个不停。前一分钟她还在和我的数学题较劲,下一秒钟就转身离开,去接听各种电话,交谈中是我听不懂的“查账征收”“财务报表”“申报表”等词汇。说实话,到现在,听到这些词,我还会非常敏感。因为,它们在我小学时期为数不多的陪伴时光里曾高频率地出现。
到了初中,母亲从县城调到一个靠近秦岭的乡镇税务所,路程更远了,事情也更多了。她告诉我:“男孩子要学会独立,自己上学、自己解决问题。”一个冬日,她把我送到学校门口,目送我进校门后,便转身离开。透过门口的栅栏门,我扭头看见身材娇小的她手在眼角摩挲,脚下却没有停留,步伐很快地离开了。
那三年,我们交流不多,她总是走得早回家晚,我大概知道的就是她在忙工作。虽然生活上她对我呵护备至,但于我而言,更像是因后悔而做的弥补。
我一直觉得,母亲就是一个“女强人”,直到高三时的一次谈话,让我看到了她的另一面。
那个夏天,姥爷生病住院,她日夜陪护。在检验科门口的长椅上,她拿着CT结果发呆,本来要回校上课的我,莫名其妙地坐在她身边。沉默了一分钟,她打开了话匣子:“你虽然还小,但妈还是想和你聊一聊。”她恳求的眼神,像极了小时候渴望被她关注的我。后来,她向我说起了对姥爷病情的担忧、作为独生女儿的压力、对我成长的忧虑,也说到了工作上面临的挑战。这是第一次,她把我当成大人,面对面聊天。
从她的言语里,我感受到了她的辛劳和不容易,也感受到了她作为人大代表的那种责任和担当。那一刻,我对她有了更深的理解。
2019年,我选择到新西兰读书,像小时候朝思暮想的那样远走高飞。她送我到机场,在登机口,忙着安检的我不经意间回头,玻璃门外,瘦削、干练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向她挥了挥手,她踮起脚、伸长手臂朝我回应。这一次,轮到我转身离开,不知道回家路上,她会不会又红着眼睛,却故作镇定。
初到异国他乡,新鲜感过后是无尽的孤寂,我有了更多时间和她聊天,给她讲学校的趣事,她给我述说正在推动城区主干道拓宽改造的事。“等你回来,鄠邑区的主干道就不再是以前的‘窄、破、旧’了,肯定焕然一新,到时妈带你好好转转。”她爽朗的笑声里,是遮不住的自信。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无法返校,我和几个小伙伴商量着创业。听说要熬夜奔波,她又唠叨起来,说急了就会大嗓门儿,佯装发火的“李焕英”又恢复“本性”了。
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转身,只会用陪伴的温柔宽慰她。
(高烺宸:新西兰奥克兰大学学生)
感言:
“世间所有的爱都是为了相聚,唯有父母和子女的爱,是一场别离”。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我时时都有愧疚,对他太严厉、忙于工作陪伴太少。不过我也感到很幸运,从他的生活中较早退出,养成他独立、乐观、包容、有爱心的良好品性。父母和子女的相处,如果都能适时为爱“转身”,即便别离,心也永远地依偎在一起。
——高淑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