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清明上河图》，不仅能欣赏栩栩如生的人物和风景，了解宋朝繁荣的市民社会和商业经济，而且在画作中，还隐藏着宋代商业阜盛的商税政策密码。简单的税制和较低的征收比例，加上商业空间和时间的双重解禁，让汴京这座繁华都市的美名流传千年。

传世名画《清明上河图》，真实描绘了千年前北宋都城汴京的繁华景象。而它的背后，则有着传奇般的故事，至今仍有许多待解的谜题：它的名称是个谜，对作者张择端人们所知甚少，就连作品是否完整都众说纷纭。

近年来，随着对《清明上河图》的研究越来越深入，人们惊喜地发现了画作中的一个又一个“彩蛋”。打开这些“彩蛋”，让我们得以在千年之后，看到当年都城汴京的繁荣兴盛，以及商业繁荣背后的税收密码。

过税和住税：宽松政策促进商业繁荣

中国历史上，北宋之前的城市主要是出于行政和军事目的而建，即便是唐朝长安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商业活动和百姓娱乐也受到严格管控。到了宋代，坊市制度被打破，商业出现一片繁荣景象。《清明上河图》描绘的北宋都城汴京，便是最卓越的代表。汴京商业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成绩”，北宋立国之初就采取的宽松商税政策功不可没。

中国自古重农，故在绝大多数王朝，田赋都是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历代统治者也多采取“重农抑商”的经济政策，但宋朝却是个例外，其开国之初就采取了极为宽松的商业政策。王孝通的《中国商业史》中说：“赵宋开国，首以豁除商税为务，宋太祖受禅即诏：‘所在不得苛留行旅，赍装非有货币当算者，无得发箧搜索’；又诏：‘榜商税则例于务门，无得擅改更增损及创收’。”

宋朝商税税制简单，而且征收比例很低。《宋史·食货志》称，“商税，凡州县皆置务，关镇亦或有之。大则专置官监临，小则令佐兼领，诸州仍令都监监押同掌。行者赍货谓之过税，每千钱算二十。居者市鬻谓之住税，每千钱算三十。大约如此，然无定制。”也就是说，对流动商贩征收过税，按2%的比例征收；对店铺等固定商贩征收住税，按3%的比例征收。对少数特定商品，政府收取10%的实物作为税收，不再征收过税和住税。吴兆莘在《中国税制史》中写道：“宋每得领土，必令免税，宋室之所以能一统天下者，此种施政，亦一大原因。盖薄税得民心，固可为最强之武器也。”

宋太祖赵匡胤在立国之初，便将宽松的商税政策定为一项基本国策来贯彻执行，这也是宋朝的“先天财税基因”。在实际执行中，官府将商税征收规定公开张贴出来，确保轻税政策得到贯彻落实，而这个细节在《清明上河图》中便有形象而真实的体现。

这个细节体现在作品从城郊向城门过渡的画面上部：在一进城门的墙下有一排鳞次栉比的商店，最靠近门墙的一间房舍内，一位着右衽长衫、头戴官帽的人坐在椅子上，背后的墙壁上写满了文字，在画中这些文字内容虽不可辨识，但再看画面中房舍外有一大型称重器，旁边堆放着9件捆好的货包，货包旁边站着两位搬运工，另有一名官员正准备在纸上写点什么，背着身的货主则正与这名官员说着些什么。这一系列画面信息，再结合《宋史·食货志》载有的“常税名物，令有司件折，颁行天下，揭于版置官署屋壁，俾其遵守，应算物货”的史料记载，所以，有研究者推断头戴官帽者为一名税务官员，墙后的文字为朝廷颁布的商税行文。

史料记载，北宋时，都城汴京有26万户，以每户4口人估算，全城人口规模突破百万，再加常年驻京禁军约40万人，全城常住人口可达150万的规模。而同时期西亚最繁华的城市巴格达人口仅有30万，两者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汴京之所以能成为当时罕见的百万人口大都市，同样也可以在《清明上河图》中找到答案。

时间和空间：对商业的双重解禁

宋朝以前，历代王朝对城市商业行为都在时间和空间上采取严格管控措施。在时间上，采取宵禁制度，商业行为被严格限定在从晨钟响起到暮鼓敲响的白天时间进行；在空间上，采取坊市制，如唐朝长安便有东市、西市。宋朝开国后，商业得到解禁，解禁程度如何？《清明上河图》中也藏着这方面的“彩蛋”。

从城市空间看，虽然《清明上河图》只画了汴京一隅，但从中可以窥见非常成熟的城市规划。城外是“菜篮子区”，城郊接合部是“码头交易区”，城中则是经营商贸、手工业的区域。在这幅画中可以看到，商业区域完全不设限，沿街沿河便利之地、桥边路边空闲之处，均可摆摊设点，就连全画中最为繁华拥挤的虹桥两边，都摆满了小摊。宋朝对小商贩、摆地摊者不收税，鼓励百姓的商业行为，所以在街上能看到各式各样的小贩：卖药的、卖铁器的、修鞋子的、修车的、卖馒头的，还有卖清明节柳条的……整个市场非常繁荣。

从营业时间看，宋朝取消宵禁制度后，汴京商家便出现“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的景象。《清明上河图》中有各类专门用于夜间营业的“霓虹灯”，大型店铺如“孙羊正店”等店铺门外，都放着一个用白薄纸糊成的灯箱，天黑后置红烛于其中，白纸上的店名、商品等信息便在夜色之中格外醒目。

宽松的商税环境、在时空两端对商业行为的解禁，创造了自由的商业环境，直接促成了汴京这座大都市的繁华。

酒家与外卖：消费型城市的建立

北宋建立后战乱平息，人口不断增加，商业发展到前所未有的繁盛程度。仔细考察《清明上河图》中藏着的无数“彩蛋”，便可穿越千年，触摸到宋代都市商业的肌理，重现汴京这座繁华城市当年的景象。

民以食为天。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回忆汴京的餐饮业时曾这样写道：“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在《清明上河图》中，留给人们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画中频繁出现的各种饮食场所，其中“孙羊正店”和“十千脚店”最为醒目，打开藏在画中的关于这两家酒楼的“彩蛋”，不仅可以领略宋朝餐饮业的样貌，而且可以了解宋朝的酒类销售制度。

宋代酒类销售以官卖制度为主，所有卖酒的商家都必须注册登记，政府对其进行分级管理，不同级别的酒家要按照规定悬挂官定的酒旗和酒斾标志，在《清明上河图》中，便可看到大、中、小三个级别的酒家，分别是正店、脚店和拍户。

正店是级别最高的酒家，它是获得官方许可能够自酿自卖的酒家，还可以经营酒类批发，《清明上河图》中“孙羊正店”就是这样的酒店。“孙羊正店”，顾名思义，老板应该姓孙，画面中有一些表示酒楼档次高的元素。如店门口有人手持一个栀子灯，表示酒楼可提供艺妓陪酒服务。围在酒楼外面称作红杈子的一圈栅栏更有名堂，只有皇帝曾经来过的酒楼才能设置这种红杈子，可视为一种皇家特许标志。

在“孙羊正店”的正门有彩楼欢门，上饰花球、花枝，以及当时最为时尚的吉祥天鹅装饰，这种吉祥天鹅的图样在南唐《韩熙载夜宴图》的侍女衣裙上出现过，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北宋时期南北方的艺术交流。更值得关注的是，店前不远处有一个门口摆着8个大木桶的小店，是做酒类批发生意的。正店后院有堆积如山的空酒坛，似乎进一步强调了正店可以兼做酿酒和酒类批发生意。

脚店级别低于正店，但《清明上河图》中的“十千脚店”，不论规模还是地理位置，均不输于“孙羊正店”。“十千脚店”地处商业中心虹桥的西南边，店前也有彩楼欢门，上面分别悬挂“天之”“美禄”门联，也有象征皇家特许的红杈子，但它不能酿酒也不能批发酒，只能进行酒类零售。酒楼前无人手持栀子灯，表明它不能提供艺妓陪酒服务，由此可以推测，这类服务也属于政府管制的项目。

除了正店和脚店，便是“拍户”这样的小酒店了。它们只有酒旗和酒斾，大抵开在近郊小路旁、码头边，主要服务对象是下层市民。

此外，《清明上河图》中还有沿街卖食品的小商贩，这些小贩头上顶着或肩膀上扛着装食物的器皿，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持可开合支架，将支架撑开安放在街边，再将食盘或食盒放在支架上，便成了一个小小的街边摊点。

更令人惊讶的是，画中出现了一名北宋“外卖小哥”，不少现代人要忍不住惊呼“原来宋朝就有送外卖的”了。史载当时汴京“处处拥门，各有茶坊酒店，勾肆饮食。市井经纪之家，往往只于市店旋买饮食，不置家蔬”。《清明上河图》中的这名外卖小哥，左手正托着两个器皿赶路，他使用的这种器皿叫作温盘，由上下两层构成，上薄下厚中间空，从顶部注水孔灌入热水，以保持盘中饭菜的温度，确保这名外卖小哥把饭菜送到客人手中时，美味不流失。

《清明上河图》中还藏有关于其他行业的“彩蛋”，如挂有“刘家上色沉檀拣香”的香铺，挂着“赵太丞家”招牌的医铺，两侧写着“太医出丸医肠胃药”“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的招牌产品名录。当我们看到以“治酒所伤”药物作为主打产品时，便可以想象当时汴京的饮酒之风。一名街头说书者在“孙羊正店”门口侃侃而谈，围观群众表情专注，显然是被他的故事所吸引。而当一位表情显得生无可恋的老哥挑着一大担货物，从一家叫“李家输卖”的店铺出来时，我们又可得知，当时已经有店家提供送货上门服务了。更有细心研究者，从画中井边挑水人身着统一服饰的这一细节，解读出当时汴京极有可能存在专门提供挑水服务的行业。

酒店餐饮、外卖服务、香铺茶店、诊所药店、街头艺术、送货上门……当我们把这些具有现代商业元素的“彩蛋”从《清明上河图》中寻找出来后，汴京这座千年前的繁华都市，就在一瞬间变得触手可及了。而这一切人间繁华，都得益于宋朝宽松的商税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