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书柜

2022年06月20日 版次:07        作者:叶荣荣

父亲喜爱读书,爷爷却不以为然。爷爷是轴承厂有名的车工,他认为学门过硬的手艺才是正道。而父亲则因为奶奶过世得早,总是郁郁寡欢,就拿读书来慰藉自己,并暗暗发誓要考上大学,早日独立。“文革”前,他考上了合肥工业大学。在秋水长天里,父亲拎起书箱,意气风发,渡江北上。

父亲跟母亲认识是三叔公撮合的。母亲说,她第一眼见到父亲时,父亲正端坐在三叔公的堂前读书。母亲没进屋,在外等着,过了约定的时间,父亲依然没有察觉。三叔公觉得不对劲,从阁楼下来,父亲才发觉站立许久的母亲。母亲回去告诉外婆,外婆苦笑着说:“这是个书呆子啊,也不知是不是福。”

果不其然,结婚时,父亲的所有家当除了随身衣物,就只有一麻袋书。有书,却没有专门存放书的地方。20世纪70年代初,大家普遍不富裕,家里家外的开销全靠父母,没有条件置办书柜,有自己的书柜,成了父亲的梦想。

后来,父亲寻摸了一堆长短宽窄不一的木板条,自己敲敲打打做了一个书柜。木板条拼接得不齐整,也不端正,书立在上面,高低错落,东倒西歪。这个简陋的“矮家伙”成了我们家一道别致的风景,来个客人就会问:“干嘛把书摆在鞋柜上?”

但这不妨碍父亲读书。得了空,他便抽出一本,拉过竹椅坐下,饶有兴味地读。可以忘了晨昏,也会忘了我们兄弟。我有了自己的书后,就跟父亲抢占书柜。书柜低处的几层,被我的连环画霸占了,父亲不得已把这几层的书垒到了上层。书柜头重脚轻,斜得更厉害,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垮掉。

父亲开始在母亲跟前念叨想做一个书柜,一人多高,带玻璃对开门的那种。念叨得多了,母亲就叹气。从我记事起,家里的生活就是父亲在支撑,是读书给了他力量,让他即使辛苦看起来也风轻云淡。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1987年,在我小学快毕业时,父亲梦想中的书柜终于立在了墙角,看上去高大、时尚。一人多高,好几层,对拉门,但是没玻璃。父亲将一块塑料割成四块,裁剪整齐贴在门框上,当作“玻璃”,虽然有点儿缺憾,但是他很满足。我也用一个纸壳箱收藏起那些连环画,开始“窥探”起父亲的书来。

父亲的书大致分为专业书籍和文学著作两类。他的专业——化工专业的书我没什么兴趣,小说等大部头的书吸引着我的目光。犹记得,有一年冬天,窗外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我依偎着温暖的火盆,读《水浒传》读得痛快淋漓。人说,“少不读水浒”,我至今都不以为然。读完水浒读三国,读完三国读西游,唯独没有耐性读红楼,至今都是一件憾事。

1989年,上初二时,我发现父亲反复翻看一本书,还认真写着读书笔记,甚至长时间掩卷沉思,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初中毕业的暑假,我一口气读完了它,顿时感觉书柜里的其他书都黯然失色。《第二次握手》让我激动难抑,心潮久久难平。我急不可待地追问父亲,苏冠兰与丁洁琼的结局为什么是握手?父亲沉思良久,说:“等你长大了,你才能懂。”

因为受父亲爱读书的影响,我也喜欢上了文字,也时常写一些随笔。每当我把自己的文字拿给父亲看,他总说:“还是书读得不够,缺少些静气。”我俯首听训,自知心浮气躁,读书不得要义,笔下缺少积淀。知是知了,却做不到,父亲又说:“时候未到。”

前几年,我经历了一些事情,促使我静下心来认真读书。读书的目的也与往日有别,丢了功利,重在修心。日久坚持,渐觉澄澈涌动,眼明心亮,落笔也少了磕绊。我将心中无时不在的涌动付诸笔端,在一行行文字里起舞。一个个深夜和清晨,我端坐在桌前,就如那年端坐在三叔公堂前的父亲,俯首书中真义,仰望静水深流。

一次,父亲因轻度脑梗住院,我将新写的文章给他看,父亲静静地读完,没有言语。那一刻,我终于放下心来。

父亲老了,读书看报不再轻松自如,父亲的书柜也落灰沾尘。而我,每次回家的时候,还会时常打开柜门,书柜门上的塑料也换成了玻璃。随意抽出一本,嗅一嗅充满时光味道的书香。在我看来,这缕缕书香里,埋藏着无尽的温暖和感动,这是支撑着我前行的力量,让我足以笑对人生。

(作者单位:国家税务总局休宁县税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