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看球么？”“看！”饭桌上，我和父亲一句简单的对话，意味着属于我们爷俩的世界杯时刻又来了。

今年是我和父亲第六次一起看世界杯。“5，4，3，2，1！”随着电视里现场球迷的倒计时，我体内的“世界杯DNA”动了起来。球场上，两个球队火力全开，但很快，一方连连失误，被另一方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场面给父亲提供了丰富的点评素材。

四十多分钟后，趁着中场休息，我起身给父亲续杯浓茶，回来却发现，刚刚还兴致勃勃评论战况的父亲，竟靠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摇摇欲坠。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父亲确实老了。

我出生在浙江省三门县，在这个普通的十八线小县城，作为足球爱好者的父亲张罗组建了当地第一个足球俱乐部，被朋友们笑称为三门县的“足球教父”。我听父亲的好友念叨过，当时俱乐部的经费都是父亲瞒着家里从工资里抠出来的。那时我就觉得，父亲很了不起。

也许是遗传了父亲的“足球基因”，外婆说，我小时候特别安静，但只要给我一个足球，我就能在草坪上不知疲倦地跑一下午。等我长大一些，父亲开始带我看球、教我踢球。2006年夏天，12岁的我跟着父亲在县城最大的酒店里第一次看世界杯。那场比赛是阿根廷对阵德国。酒店大堂里，男人们对着大屏幕肆意呐喊，空气中弥漫着啤酒和烧烤的味道，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我哪里见过这阵仗，有点不知所措。父亲笑了，让我坐在他边上，自豪地说：“小子，看呐！这就是世界杯！”

在大家的感染下，我也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转播画面：“K神”克洛泽头球救主、“巴熊”巴拉克全场追防、“小纸条”莱曼神奇扑点……激烈的比赛画面映在我眼中，也刻进了心里。从那天起，我成了一个球迷。

转眼到了2010年，已上高中的我对足球的热爱有增无减。那年的南非世界杯刚好与期末考试撞档。记得考试前一天晚上，是德国和阿根廷的四分之一决赛，半夜我心痒难耐，偷偷起床打开了电视，但即便调到最小音量，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对我一顿训。回到房间，我怎么也睡不着，正在辗转反侧，一双手轻轻拍了拍我，“小子，起床！我带你看球去！”是父亲！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从迷糊到惊讶再到兴奋，父亲骑上摩托车，载着我赶到了公园露天观赛点。那里早已聚集了他的一群球迷兄弟，大家一起观赛、欢呼，见证了德国队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在那场比赛中，“穆小将”穆勒独造两球，一战成名。

我们爷俩在人群中笑着、唱着，痛快击掌，一时间倒像是志同道合的兄弟。狂欢结束回到家，等待我们的是母亲的责骂，因为有父亲挡在前面，我心里多了一份依靠。好在那次我期末考试成绩不错，我和父亲都松了一口气。正是从那次开始，世界杯成了我们爷俩心照不宣的默契。

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临行前父亲送给我一件穆勒13号球衣。大学生活丰富而充实，我有了自己的球友和小伙伴。这些年，我始终热爱足球，但跟父亲一起看球的机会越来越少。

记得在巴西世界杯期间，父亲每天都会打电话来，和我复盘前一天的比赛。有一次，我邀请父亲线上连麦看球，父亲的喜悦几乎从电话里溢出来，“那好！那好！”他连声应道。那是一场沉闷的比赛，但父亲全程激情在线，好像在比赛现场一样。我知道，看比赛只是一个幌子，父亲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是：他想我了。

收起回忆，我将沏好的茶放在桌上，看着父亲，我仿佛回到那年父亲偷偷带我出去看世界杯的夜晚。轻轻拍醒父亲，正如当年他拍拍我那样，“嘿！下半场开始了！”

（作者单位：国家税务总局三门县税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