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我又把《中国税务报·税收文化专刊》去年刊发的文章翻出来阅读。当读到记者对作家乔叶的访谈时，再次品味“如果生活的素材像面包，我们的想象力像果酱，那么果酱要涂在面包上”这句话，我不由得笑了，心想“能说出如此亲切而精妙的比喻，一定是一位可爱的作家”。

由此，我也对这位从中原乡村一路走来，接连获得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等荣誉的女作家更加好奇。

乔叶老师关于面包和果酱的比喻谈的是小说创作。实际上她曾说过，与虚构的小说相比，非虚构的散文在呈现作家真实生活方面更为直接。这与我对于写作的看法很有共同之处。放下报纸，我迅速下单了乔叶的散文自选集《走神》，因为我迫切地想知道如此可爱的作家在生活中是怎样的。

“走神”，有时是一种思绪随风的放松状态，作为散文集的名字很是传神。《走神》分为四辑，分别是世事、饮食、行走和文学，前三辑从不同角度展现了乔叶生活中的侧影，第四辑则回到探讨文学本身，阐述了乔叶对文学的理解和认识。

如果用最简洁的词语来概括乔叶散文的特点，我觉得就是真实和纯粹。在愈加套路化写作的环境中，这份真实和纯粹难能可贵。

比如在世事辑中的《特意就是特意》一文，乔叶写了一段精彩的对话——

有朋友来郑州，到我的单位看我：“特意过来看看你。”

我看着他手中的纸袋子：“是在黄河迎宾馆开会吧？”

“对。”

“那就不是特意，是顺便。”

“顺便特意。”

“顺便就是顺便，特意就是特意。”我说，“没有顺便特意。”

读到此处，我不禁大笑，世间竟有如此率真之人。不过，乔叶的率真并非不通人情，恰恰相反，是用情至深。她转而又写道：在我的字典里，“特意”这个词，不能受任何污染……如果一定要对我这样的刁钻之徒用这个词，请用得珍重、诚实……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这种“特意”：不说，只做。正如一个很久没有谋面的朋友，那天相约吃饭，临别之时，他从包里掏出一本书给我，只因很久以前的一次聊天中，我曾经说过在找这本书。给我的时候，他只说了两个字：“看吧。”

我再次会心一笑，心中又满是感动。真正的特意，从不是浅显张扬，而是醇厚无言，如陈年之酒，余味悠长。对人情世故较真说“不”的乔叶，既有勇敢刺破人性面具的冷静与深刻，更有心底的一片温柔与善良。

饮食辑中的这篇《晓艳家的午饭》，同样让人动容。文中提到乔叶去朋友的母亲家“蹭饭”，席间宾主尽欢，在快结束的时候，乔叶提出给她们母女拍合影。书中这样写道：她们很高兴地配合着，这边沙发拍一张，那边沙发拍一张，把绢花摆到跟前拍一张，挽着胳膊头挨头拍一张……然后我和老太太合影。我一直期待着这个时刻，甚至可以说，之所以提出要给她们母女拍合影，最重要的就是为了顺理成章地达到我和老太太合影的目的……我很想像晓艳那样挽着她的胳膊，像和我的母亲一样。可是我没有。她是母亲，她当然是母亲，然而我知道，她不是我的母亲……“你拍照的时候好乖的，好像个小女孩。想妈妈了吧？”晓艳没心没肺地问，却是一语中的……

在最后告辞时，乔叶正要下楼梯，却又有些犹豫，觉得有一件事是该做的。正犹豫着，回头看时，老太太已伸出胳膊，将她拥在怀里。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乔叶以细腻的笔触描摹了思念母亲、渴望被爱的孩子的心理，但她的渴望又是如此小心翼翼。当老太太与她相拥的那一刻，爱与爱有了呼应，真好。人世间的爱，永远值得书写和歌颂。

我们为何要写作，写作究竟为了什么？在文学辑的《砂砾或小蟹——创作杂谈》中，乔叶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她在书中写道：我仿佛随时可以爱上一切，爱上我看到的、看不到的、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一切——走在大街上，看到柳树上萌生出的黄芽，我都会止步，不知所措。一切生命都在萌生，我却正在这一次次的萌生中永久地死去。而我又是如此热爱这个世界。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好啊。我被这爱击中，被这爱打痛。我是个时时疼痛的人。我的心常常处在酸软状态。我会突然放下双手，任泪水汹涌而出。

是啊，写作源于热爱，对这个世界、对众生、对只此一次的生命，真挚的、悲悯的、深刻的爱。我们普通人，曾经都有过丰盈的爱，但在经历粗粝生活中的摸爬滚打后，我们的心灵逐渐起了茧子，精神意义上的嗅觉、味觉、触觉日渐麻木。感谢乔叶，她用文字，唤醒了我们心底的柔软，筑起了那道最后的坚持。我想，此后我会更有底气地指出压根就“没有顺便特意”，我会更加用心对待生活中的万事万物，我会主动敞开怀抱，去拥抱那些深深渴望爱却又小心翼翼的人。

当然，这并不容易。有时我们会畏缩、犹豫、怕被辜负，害怕捧出火热的心却遭遇劈头的冷雨。但是，请一定记住，在通往真善美、通往爱的路上，正如乔叶在行走辑《亲爱的雪山》中所说：请原谅我所有的黑暗、丑陋和污浊，请原谅我一切的不好和不妥，请原谅我。我向往如你一样骄傲的安静的纯美的人生，但是，一时间我还做不到，或许，一辈子我都做不到，但是，你在这里，我知道。你离我不远，我知道。我会一直一直靠近你，我知道。

是啊，就这样，别放弃，一直一直靠近你。

（作者单位：国家税务总局天津滨海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税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