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我作为阳江市作协会员,在粤西阳春市一所山区中学参加深圳市宝安区作协携手阳春市作协组织的乡村助学活动。其间,活动方安排一位女子发言,引起了我的注意。只听她几句话简洁道出她对母校的想念及一名游子的拳拳之心,却不提自己的身份,亦不谈写作事。校长不吝溢美之词,宝安区作协主席更是褒扬她的文学坚持和成就,感激她促成这次山区助学之行。
我便记住了这位女子的名字——黄秀萍。20世纪80年代末,她从阳春走向深圳,打工之余坚持写小说,并成为90年代深圳“打工文学”的代表人物。搁笔沉寂二十多年后,这两年,她携一部长篇小说《中国智造》回归。那一刻,我忽然暗生敬仰。
助学活动的内容之一,是安排学生与作家现场交流写作,让学生自由选择喜欢的作家为师,师生们开始“沉浸式”互动,场景活泼生动。这时,秀萍却不声不响地当起了“服务生”,她默默穿行在人群中,为作家发放著作,为学生“牵线搭桥”介绍导师,甚至斟茶倒水。
午饭毕,助学活动告一段落,大家准备打道回府,作家与师生意犹未尽、依依惜别。这时,只见秀萍走向大家,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邀大家去她娘家做客,说是就在几公里远的乡村。
车子在曲折的山岭蛇行,不过十分钟,便抵达群山环绕、小河拥抱的一处山村,正是她娘家所在的蒲竹村。秀萍的娘家在高处,一座五间并联的三层楼,浑然一体,统一立面,同一个门楼进出。无须问,在现代乡村,兄弟还能抱团在一起的,民风和人文气象都应该不错。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是车快到蒲竹村时秀萍发的一条朋友圈,或有所念人,或有所感事。大家鱼贯而入秀萍娘家的门楼,小院众声喧闹,老人哄着小孩,妇女在厨房做糍粑,孩子们走走跳跳,其他人有的泡茶倒水,有的拖凳子请客人坐,待客礼数备至。秀萍穿梭其间,时而进厨房看看糍粑蒸熟否,时而和客人说说乡间风物,时而和家人闲话家常,时而抱抱婴儿。她无限感叹地说,因疫情原因和工作生活忙碌,已有几年没回娘家,家中不觉都添了三个宝宝了。
大伙四散,院子里、厅堂里、楼上楼下,像刘姥姥进入大观园,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我和秀萍七十多岁的老父亲聊了起来。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说着寨子的往昔,说着他族姓的由来,说着黄家“积善之家有余庆”“不损人利己”的家训,说着儿侄合盖一字楼的意义,说着乡村振兴,也说着秀萍拼搏的人生故事。
老人一席言,现场一番察看,让我对这寨场的地理气场,对这个家庭的兴盛之道,对作家黄秀萍的出身处境、家风有了大体认知。难怪这座偏僻的山村,能走出一位女作家。
回来后,我找了秀萍的长篇小说《中国智造》看,竟很有些出乎意料。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文字那么好,展现“主峰凸现,群岭逶迤”的气象,足以共情。
这部小说立意高远,跨度数十年,在世界经济发展的浪潮下,聚焦长三角和珠三角高新企业的崛起之路,由“中国制造”向“中国智造”转型的艰辛历程,个中竞争与合作,从失败走向成功的“涅槃重生”,改革开放前后珠三角的时代背景,打工人、企业家各自的命运走向,作者了解得很透彻。笔下那些细细勾勒的情节,讴歌了中国企业和企业家的作为,打不死的精神闪闪发光。“中国智造”进取之路,有如唐僧西天取经,历经八十一难,终成正果。
错杂其间的,是发生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粤西乡村的历史串联,家族人情、奇妙因果和主人公的命运起伏,为小说铺设了文学色彩,让其可读、可感。掩卷之余,梦想与现实,心机与救赎,久久回荡,始终不肯离去。
透过资讯,得知小说《中国智造》入选深圳市作协重点扶持项目、全国总工会首届新时代工业文学(职工文学)出版资助项目,得以在《中国作家》发表。中国作协为秀萍举行作品研讨会,著名评论家白桦、贺绍俊、张柠等高度评价并联袂推荐,秀萍乘春风,2022年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我思忖着,假如没有这次助学活动,没有作家临时起意的乡村老家行,我不会知道家乡一位“打工文学”代表的辉煌史,也不会知道这位女作家写过一本叫《中国智造》的长篇小说。缘分让我身临这方山水、这方人家、这方风物,小说让我产生文学与山村之间的联想。生活是文学的源流,文学又映照生活。
忆起那天助学活动结束时,众人喧哗着合影留念,秀萍却默然退闪在最后一行的角落,有人忽然发现不见她的身影,就问:“秀萍在哪?”当几位同行把她推到靠近领导的站位时,她却脸色绯红,不住地谦让。“未能得逞”后,她才理了理自己的咖啡色头发,整了整衣装,说:“准备好了。”
那一刻,我忍不住笑了。这位容貌俏丽、行事低调、文风大胆的女子,总将自己最美的一面隐藏,甘于幕后,成事之美。这是怎样的一种美德?
五月,家乡的鸡笼顶盛放一种独美的野杜鹃花,花语为“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这让我想到了我的老乡,女作家黄秀萍。
(作者单位:国家税务总局阳春市税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