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16日下午,习近平总书记考察了运城盐湖。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统筹做好保护利用工作,让盐湖独特的人文历史资源和生态资源一代代传承下去,逐步恢复其生态功能,更好保护其历史文化价值。
山西运城,是一座因盐而生、因盐而兴、因盐得名的城市。盐,是这座城市的基因和密码。有着4600年开采历史的运城盐湖,留下了上古中华先民的采盐、生活痕迹,这里的盐业在秦汉后成为重要的财税之源。从运城盐湖出发,既能探索华夏文明的发展脉络,又能通过盐税故事了解历代财税制度变迁。
1 “盬”字和《南风歌》中的盐湖文化密码
运城盐湖,古称河东盐池,总面积约132平方公里,是天然盐湖。运城的建城和发展与盐池的生产、运销、管理息息相关,它可谓是一座负载悠久盐文化历史的“盐运专城”。
“地效灵,天挺秀,爰有育宝之区;前创始,后增修,斯有凤城之建。运治非盐池不立,盐池非运治莫统也。”《河东盐法备览·运治》中的这段话,道出了运城与盐池密不可分的关系。
春秋时期,运城被称为“盐氏”,汉时设司盐都,名曰“司盐城”。到元代,元太宗因运城盐湖惠泽天下而赐名“圣惠镇”。元末,始建城郭名为“凤凰城”,后来又因“盐运之城”而最终更名为运城。
可以说,没有盐湖就没有运城,运城深深地烙上了盐湖文化的印记。而盐湖文化是河东文化、黄河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古文字专家、考古学家苏秉琦曾说,运城是“中华民族总根系”中的“直根”。
盐湖文化与华夏文明的紧密关联,从“盬”这个字就可见一斑。
“盬”音同“古”,汉朝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对盬的解释为:“河东盐池也。袤五十一里,广七里,周百十六里。”也就是说盬作为地名,专指河东盐池。而运城盐池出产的盐,被称为“盬盐”,其他盐池所产的盐都不能被冠上“盬”这个特定称谓。
有关运城盐湖开发最早的历史记录是在尧舜禹时代。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都是围绕运城盐湖建都,为华夏先民寻找最好的生存环境。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相传舜帝曾多次到盐湖观看采盐,写下了这首《南风歌》。《南风歌》表达了上古时期先民在盐池产盐时节,对南风既赞美又祈盼的感情。
上古时期,河东盐池产盐全部依靠自然的力量。每年夏季,从中条山吹来的南风穿过山谷,吹散了晒卤水时产生的水蒸气,使阳光能更有效地照射卤水。卤水持续蒸发,加快了盐晶体的析出。南风和持续的高温暴晒,是河东盐池自然成盐的两个必备条件。
先民已经注意到南风对盐池生产的重要作用,谓之为“盐南风”。《南风歌》表达了古人对河东盐池平稳生产的美好祈求,也显示了上古时期先民对自然规律的认识已经达到较高水平。
2 运城盐湖与国家财政
《左传·成公六年》提到了运城盐湖,当时的晋国人对运城盐湖的价值评价极高,国都迁移也希望选择靠近盐湖的地方:“晋人谋去故绛,诸大夫皆曰,必居郇瑕氏之地,沃饶而近盬,国利君乐,不可失也。”
春秋时期,晋文公重耳发挥运城盐湖的地理位置和资源优势,因势利导,推行“轻关、易运、通商、宽税”的政策,鼓励商业发展,当时晋国出现了一批富商。《国语》中记载,晋国商人“其财足以金玉其车,文错其服,能行诸侯之贿”。盐业带动商业,商业促进了赋税增加,进而支撑军事发展,帮助晋文公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戎生编钟是西周中晚期或春秋早期的文物,由晋国贵族戎生制作,被誉为“国之重器”。戎生编钟早年流失海外,1998年被保利集团从香港购回。编钟一组八件,每件钟上均铸有铭文,从大至小连读,共计154字,记载了晋国派遣大批车队运输食盐前往繁汤换取铜料的史实。这说明当时盐作为重要的战略物资,成为国家间贸易的“硬通货”。
赵、韩、魏三家分晋之后,魏国在安邑建都,离盐湖很近,盐湖所产的盐成为魏国经济的重要来源。
秦昭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86年),魏献安邑,秦国夺取了运城盐池,开始大量生产池盐,并置有盐官,实行食盐专营,开征盐税。秦国在盐池派遣盐夫捞采食盐,政府就场征税。据《通典·卷四》记载:“秦卖盐铁贵,故下民受其困也。”秦朝对百姓既收田租,又征口赋,而官府更夺盐铁之利。但是,食盐专营为秦国强大提供了经济支持,此后秦国逐渐强大起来,最终统一六国。
秦朝之后,盐政对于国力的影响愈发显著。汉武帝时平定北方边境的战争,消耗了大量国库资金。于是,汉武帝“笼天下盐铁之利”,以资战争所需。汉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运城盐池全部收为国家所有,朝廷实行盐业专卖政策,把盐池外5公里范围的土地划为禁区,不允许有人居住。
唐朝,被大文学家柳宗元称之为“晋之大宝”的运城盐池,越来越为统治者所重视。在运城市池盐博物馆,从一张唐代河东池盐行销图可以看到,当时河东池盐销往22个州府。柳宗元在《晋问》中记录道,当时运城盐池产盐行销的区域,“西出秦陇,南过樊邓,北极燕代,东逾周宋”,遍及今河北、河南、陕西、甘肃、湖北等地。
《新唐书·食货志四》中记载,刘晏改革之初,每年盐税收入就达到40万缗,至唐大历末年(779年),全国赋税收入1200万缗,其中盐税收入超过一半,运城盐池每年税收高达150万缗,约占全国盐税收入的1/4,占全国总税收的1/8。《唐会要》称:“大历末,通天下之财而计其所入,总一千二百万贯,而盐利过半。”当时宫闱服御、军饷、百官俸禄都仰给于盐税,盐税已成为国家财政的一个重要支柱。运城盐池分东池和西池,东池归河中府的安邑管理,西池归河中府的解州管理,两盐池所得盐利最多,元和年间(806年—820年),“两池盐利,岁收百五十余万缗”。
运城盐业的发达带来了生产技术的创新。早期产盐主要靠自然条件,“天日晒盐,自然结晶,集工捞采”。到唐朝,运城的食盐生产形成了“垦畦浇晒法”,又叫“五步产盐法”,大大提高了产盐的速度和质量,是运城池盐生产技术的一大进步,这种方法一直沿用至今,有约1300年的历史。
唐代实行食盐官卖的“榷盐法”,其实就是提高官营盐价,增加政府收入。宋代实行钞引法(也称盐钞法),官方向盐商售卖食盐的销售资格,盐商凭购买的盐钞领盐运销。宋代之后,元、明、清各代继续实行钞引法,并加以改进,名称不一,实质内容基本相似。钞引法成为中国古代盐政史上的重要税收政策,多朝实行,影响颇深,意义重大。
3 范祥的解盐盐法改革
范祥,字晋公,北宋邠州三水(今陕西旬邑)人。范祥通晓财利,精于盐法,他对运城盐湖盐业生产销售制度的改革,减轻了百姓负担,增加了国家财政收入。
宋初以来,陕西是全国榷盐制实行得最严格的地区,而国家规定行销于陕西的河东解盐,是官府征用徭役进行生产的,相比“民产官收”的榷盐体制,其运销要严格得多。在宋代,盐利占全国财政收入的30%,而解州盐池盐产量占全国盐产量的40%。解盐的生产销售在北宋的财政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
范祥改革陕西盐法以前,陕西食盐运销的经营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政府垄断食盐产销全过程的禁榷制,一种是政府控制盐的生产、商人经营运销的入中制。禁榷制下,官营的盐业常常管理混乱、经营亏损,且食盐运销采用征发徭役的方式,给人民带来沉重的负担。入中制下,商人需要往边地运送粮草及军用物资,政府付给盐引作为报酬。但会有奸商与官吏勾结,使得官盐以低价大量流入市场,政府收入减少,同时也损害了运销商人的利益。
这时,担任提举陕西坑冶铸钱使的范祥向朝廷上书说:“两池之利甚博,而不能少助边计者,公私侵渔之害也。倘一变法,岁可省度支缗钱数十百万。”当时正是庆历新政期间,范祥得到韩琦等人的支持,于庆历四年(1044年)二月奉命与陕西转运使程戡共同主持盐政改革。不久,新政失败,程戡又与范祥的主张不一致,改革遂被搁置。
直到庆历八年(1048年),范祥被任命为制置解盐使,他的改革计划才又得以实施。
范祥根据自己从事财政工作与边防军需工作的经验,提出废除入中制与禁榷制,实行盐钞制。具体做法是:废除商人用运送物资换取盐引之法,停止征用运送官盐的徭役,改令商人在支付现钱购买盐引,商人凭盐引领盐自由运销。同时开放食盐市场,军需物资也改为以现钱采购雇运。这种经营办法受到商人和百姓的欢迎,又可使国家每年节省大量运输费用。
时任三司户部副使的包拯非常支持盐钞制,向宋仁宗奏称,盐钞制实施后“久而终成大利”。他会同陕西路转运使魏瓘等人,帮助范祥制定新法细则,使盐钞制得到进一步完善。盐钞制施行后,官销的盐利收入比改制前每年增加几十万缗。
解池盐法改革成功后,各方皆得利益,盐工和解州民众在解州东门口立碑,以示纪念。盐钞制实行一段时间后,包拯还对范祥的改革表示赞赏:“祥通陕西盐法,行之十年,岁减榷货务使缗钱数百万,其劳可录。”
范祥改革的盐法推行10年后仍然很有效,“后人不敢易,稍加损益,人辄不便”。沈括的《梦溪笔谈》对范祥的改革也有记载:“行之数十年,至今为利。”
运城盐池和其盐业发展,在中华文明的发展进程中留下了清晰的文化印记,与其相关的盐税历史,更是与历朝历代的财税制度息息相关。
(作者单位:国家税务总局运城市盐湖区税务局、国家税务总局山西省税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