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抽空回了趟老家。收拾老屋杂物时，看到楼梯间的墙角有只黑色塑料袋。拂去灰尘，打开袋子，里面是两双未穿的棉鞋。看着这两双针脚细致的棉鞋，几年前的点滴往事浮现眼前，那首熟悉又温暖的《故乡的原风景》曲调又回荡在耳边。

2018年国税、地税机构改革前，我在武汉市国税局一个基层税务所任所长。所里办公楼公共场所的保洁工作，由物业公司外派的一位50多岁的大姐负责，她个子不高，有些许白发，衣着朴素，老家是武汉黄陂的。在楼道遇见，她总主动打招呼，慢慢就熟悉了。我每天到所里比较早，她就顺便帮我打扫室内卫生，其实她不负责办公室内的保洁，但我经常推托不过。

有一次我去茶水间打水，她正席地坐在一张废旧纸箱板上靠墙休息。见我进来，她面露窘色赶紧起来，说实在累了。她知道物业公司有规定，这种情况是要扣钱的。我连说没事没事，以后如果累了，可以去会议室休息，不影响什么的。

有时我和她聊几句。她说，之前在一家企业做保洁，每月2000多元工资，因离家远，后来应聘了这家物业公司，虽然工资不高，但年龄大了，有事做，日子也过得充实。家里两个孩子都结婚了，在本地上班，都买了房，慢慢还贷。说到这里，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为了感谢她经常帮我打扫办公室，我在网上买书时，有时会顺便买几本幼儿绘本故事书和小玩具，给她两岁多的外孙。她客气地说：“家里书呀玩具呀都有的，不麻烦胡所长劳神、花钱，帮忙做清洁不值一提，莫太生疏人了。”

有天早晨上班前，我用手机播放宗次郎的陶笛名曲《故乡的原风景》，正好她做保洁到我门口。她听了，慢慢地、若有所思地拖着地。过几天，她在楼道碰见我，问道：“胡所长，您那天手机放的是什么曲子呀？”我说：“那是一位日本陶笛大师的作品，抒发他对自然万物和山川土地的感怀，怀念他的故乡和故乡的人。”我特别喜欢这首曲子，那无与伦比的天籁之音，总会让我想起老家江汉平原一马平川的田野，春天一望无涯的油菜花、梨花、桃花，夏天屋檐下呢喃翻飞的燕子、清风蛙鸣绿油油的稻田、夕阳余辉中飞舞的蜻蜓，还有十里荷花、三秋桂子，漫天飞雪的冬天。我们聊起来，我说：“听这首曲子，我经常想到母亲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针一线纳棉鞋的情景。”大姐也如数家珍地说，她的家乡有木兰山、木兰湖，是5A级景区。阳春三月，漫山遍野的野樱花海，盛开时层层叠叠，如云似霞……她说，听那首曲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哭，乡思又远又近，抓不住，却总在眼前。离开家乡久了，感觉像离开了自己的根。她打算再做两年保洁就不做了，想回黄陂乡下去生活。

2018年10月，国税局、地税局合并后，我因人事变动，调回区局机关工作，就再没有见到她了。

两年后12月的一天，我母亲生病，要住院手术治疗。当时武汉疫情，病人和陪护家属都要做核酸检测和血清抗体检测。那天，我叫了网约车，让弟弟去乡下接母亲，然后来我单位，一起去医院办手续。我提前在单位楼下等车，耐不住寒冷，就到门卫室避寒。刚推开门，就听见熟悉的黄陂口音，原来是税务所的保洁大姐，她提着一个黑色大塑料袋，正向值班保安打听我在哪层楼办公。见到我，她高兴地说，真是好巧，就不上楼了。疫情期间，她在家做了5双棉鞋，今天专门来送给我。我听了，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问她这几年工作、家里还好吧。这时弟弟打来电话，车已经到了门口。因为母亲生病，我焦虑担忧，提着大袋子去医院不方便，就对她解释说，心意领了，棉鞋就不收了。这时，她的眼中明显透出失落，提着袋子不安地说：“胡所长是不是瞧不起呀？这棉鞋很暖和、很舒适的，冬天用得上，这几双鞋尺码大小不一样的，以后我来局里也不方便了。”听到这里，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赶紧接过袋子道谢。当时在所里，我对她关照不到什么，却让她如此惦记，受之有愧。

老家这两双没穿的棉鞋，是母亲出院后，我从大姐送的鞋中挑选了尺码，让弟弟带回老家给母亲的。只不过，谁复挑灯夜补衣，母亲再也不会穿了。我看着做工精细的棉鞋，想起淳朴善良的保洁大姐，不知道她还好吗？是否还喜欢听悠扬又温暖的《故乡的原风景》？

（作者单位：国家税务总局武汉市东西湖区税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