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有多如牛毛的小吃店摊,我对那家香桂小吃情有独钟。很奇怪,我对小吃向来无多大兴致,但每次孩子提议去吃小吃,我总是脱口而出:去香桂吧。
初识香桂,是妻子引的路。这位“老饕”,几乎把小城里犄角旮旯的店摊统统“扫荡”过。她得出的结论是:香桂还不错。
一个暖阳当空的午后,我第一次走进香桂的“地盘”。路边一台人力餐车,车里煤炉上搁着一只白铁锅,车旁再摆几张小桌椅。这是绝大多数小吃摊的标配,香桂并不特别。
食客占满了座位,一个个埋头于美食。我刚寻到空桌,一个肩头搭着抹布的中年平头男一溜小跑过来,三下五除二把桌子擦干净,还借着挥舞抹布的空当把我们点的小吃一一记下,算出了总价。
平头男是老板,在餐车旁煎炸的是老板娘。对于夫妻档餐车来说,老板和老板娘是好听的称呼,意味着当家作主了。但这也是把双刃剑,度日维艰或是荣华富贵,全系于自身。充分自主的同时,辛劳倍增,风险也随之而来。不是局中人,难解其中味。
老板手脚麻利,老板娘寡言少语,他们的协作像流水线上的机器,分工明确,运转飞快。常常半天不说一句话,也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老板得了空,喜欢跟食客聊天。当时,他们的儿子正在高三的教室里努力读书。老板说,应该能考上211。211的光环比煤球火焰的光芒还要灼目,老板的嘴角咧开了,老板娘的眉间颤动着。我也咧开了嘴,考上好大学也是我曾经的梦想,我有点想见见这位小伙儿。
见到小伙儿时,高考录取已经结束。他来帮忙,擦桌子、倒垃圾,然后就在一旁候着,闷不作声。见他这般,想跟他聊出点什么应该没可能,所以我寄希望于老板。老板早已忍受不了手边一碗又一碗打捞不尽的热粉丝,急不可耐地向我报喜:“考上了南京一所著名的211大学,下星期就去报到,一家人都去。”老板娘提着剁刀的手明显加了力,震得车顶棚哗哗响,烤串砰砰在碟子里跳。我再看向小伙,他依旧不动声色。
春去秋来三载,香桂终于“鸟枪换炮”,结束了一辆餐车打天下的日子,老板夫妇用多年的辛劳换来一间店铺。有了自己的场所,营业时间可以延长到深夜,收入会增加,但也意味着两人更加辛苦。我们又聊起了天,话题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儿子,这位优秀的小伙迈着坚实的脚步继续奋进,保研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老板感慨道,这是他们村出的第一个211研究生。
香桂的生意越来越好,幸福的烦恼也如影随形。常常有这样的场景:这边多功能电动餐车旁食客围成一圈,点这点那,七嘴八舌。那边卡座里的顾客,又催促声连连。老板夫妇实在是应接不暇,忙瘫了手脚也跟不上,对食客的态度自然就有些焦躁。我知趣地转头,另寻吃处,也许这是对香桂最好的照顾了。
后来,一个细雨淅沥的傍晚,我又在香桂吃晚饭。此刻,食客零星,老板点燃一根烟在我对面坐下。他说,他可能干不了几年了。我问,为啥?他答道,儿子读研已经毕业,在南京找到了不错的工作,还谈了女朋友。他们替儿子付了买房首付款,儿子成了城里人,再过几年有了孙子或是孙女,老两口就准备关店去南京带娃。我送上衷心的祝福,又感喟道,也该歇歇了。这时的他,却不似往常的兴奋,神色平静地诉说起自己的往事。
25年前从工厂下岗,迫于生计,他拉着在家带娃的妻子支起了小吃摊。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被排挤、被驱赶,两人尝尽了生活的辛酸。香桂最初生意惨淡,最差的时候一天只卖出2碗米线和5根烤串。生意刚刚起步,两人又陷入家中老人生病四处举债,被人诈骗痛不欲生,以及进货后身上连10元钱都掏不出的境地。等到生意好了,却连歇一天、睡个囫囵觉都成了奢望。我看看他,伸出的手像糙萝卜,身子躬得像虾……
老板长吁,人的一生像在过河,竭力扑腾就想尽快上岸。
我也长叹,生活不易,总有跟它较劲的人。
食客来来往往,过客匆匆忙忙。风雨里那疲惫却坚毅的眼神,正如香桂小吃的霓虹灯招牌,在蒙蒙夜色里倔强地眨着眼。
(作者单位:国家税务总局休宁县税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