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走来一对卖花的夫妇,推着一辆平板车,车上紫红色的三角梅开得正盛。三角梅!这花多开在温暖的南方,怒放时,热烈如火烧红云,生命力格外旺盛。看到它们,我便想起老师仲冬梅教授。
2006年,我在海南大学中文系读大二,当时系里有一条传闻,说新来的系主任教学非常严格,考试极难过关,才调来不久就已荣登全校“四大名捕”宝座。不久后,古代文学史课上,我便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风云人物,她便是仲老师。
海口长夏无冬,繁花四季都开得旺盛,教学楼依水而建,楼前三角梅婆娑弄影。花影里,一位身穿黑色中式长裙的女教师款款走进教室,圆脸杏眼,头发盘在脑后,一对流苏耳环上坠着蝴蝶饰品,玲珑晃动。这堂课上,她手执折扇,将中国古典诗词的美好娓娓道来,扑面而来的是温柔和端庄,哪里有一丝严厉?在她的课上,我们读《蒹葭》、读《九歌》,读古诗十九首,读历代作品和文论诗论……记忆中的那一年,空气里满是海水和鲜花的味道,如梦似幻,饱含着青春的奋发与激情。在老师的启发下,我第一次读懂了古典诗词温柔敦厚的特质,对历史长河中的悲欢离合产生了深深悲悯,这种启发起始于文学,却又远不局限于文学,它为那群懵懂的青年学生画出了一幅更为辽阔的图景。
但很快,我们就体会到了老师的严厉:课前或抽查背诵,或测验默写,课上的问题更是把同学们问到面红耳赤。然而怕虽怕,大家还是被她的魅力所折服,每堂课都争着往前排挤,我更是锁定了教室中间第二排的黄金“席位”,每次上课都提前跑去占座,一副“资深迷妹”的样子。那时候,仲老师几乎定义了我对于优雅女性的全部理解:博学,端庄,独立,且有趣。
到了大三,考研被提上日程,几个班委商量着请仲老师给做一次专题讲座。那次讲座我记忆犹新,老师讲述了自己从一个中学政治教师到文学硕士,再到考取博士的考研经历。故事的结尾,她说:“大家往往关注蝴蝶的美丽,却看不到背后破茧的痛苦,一件事情能否做好,最关键的环节是破茧的过程。”
从那之后,我常因考研和毕业论文向仲老师请教,作为我的论文指导教授,老师有时也与我相约喝咖啡聊论文,慢慢就变成了亦师亦友的样子。交往中我发现,老师不仅学识渊博,更有一种勇敢和清醒。当我谈起人际关系的困惑,她会很直白地告诉我:“俗话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不必活成众人期待的样子。”同时,老师又是那样一个包容和赤诚的人。考研后,我在街边用20元钱给她买了一支发簪——我当年是个只知埋头学习的书呆子,并不懂得挑礼物,很多年后,才意识到那簪子实在简陋到不堪入目。而当时老师马上欢欣雀跃地跑到镜子前,戴在头上,直问我好不好看,神态动作像个得到奖励的小姑娘。每每想起这一幕,心中都是沉甸甸的温暖。
在毕业的岔路口,我选择了就业。在毕业聚会上,她反复叮嘱:“你是我得意的学生,如果有机会,希望你还能读书深造,尽量做跟文学相关的事情。”尽管我后来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心中却总是惭愧不已,觉得辜负了她,以至于好些年都不敢与她联系。直到几年前遇到了困境,才再次与她长谈。记得那是个闷热的下午,手机屏幕上闪烁着老师发来的信息:“一个坚强的人即使掉进沼泽中,也能够扯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拉出来。”她的鼓励为我拨开迷雾,于困惑中撕开一道光亮,就像那年宿舍窗外的三角梅,爬满了整个窗台,非常热烈。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如今我已近不惑之年,经历了生活的跌宕起伏,才更加明白她的苦心。尽管我平凡如一粒砂石,却发自内心地自信,并且诚挚地热爱生活,那些年跟着老师读过的诗词从没有被遗忘,它们让我在顺境逆境中都拥有了一份坦然和包容。
看,街边的三角梅,还都只是些盆栽幼苗,但我知道,它们拥有巨大的能量——这,是我的老师教会我的。
(作者单位:国家税务总局邯郸市税务局第一稽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