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有个女孩，30多年过去了，我怎么也不能忘记她。

那年，我师范毕业，分配在山那边的一所小学任教。去往学校的路程要骑车十几公里，到了山脚下把车寄放到一户人家，然后翻三道山梁，过两条小河，出一道峡谷才能到学校。学校四周青山连绵，山势陡峭，树林茂密，两条河流在此交汇，形成“丫”字形的开阔地带。学校门前是一片平整的庄稼地，一条清澈的河流缓缓地流向远方。学校三排房屋，泥墙灰瓦，六个年级，150名学生，7名老师。当年，我学历最高，教六年级的语文和数学。

学校的老师大多年岁偏大，刚刚毕业的我，自然当起了学校的音乐老师。

我教学生唱歌时，总是看到窗外有个女孩，比窗台高出半个脑袋，花格子上衣，乌黑的大眼睛，两条小辫翘在脑后，她经常扒在窗台上。学生跟我唱歌时，总能听到窗外断断续续的学唱声。我教学生唐诗时，也能发现窗外她的身影。

周末，我在河边洗衣服，发现她在对面山坡上放羊，手里拿本书，口中念着什么。我感到奇怪，她正值上学年龄，为什么不上学呢？我放下衣服，跨过小河，试图靠近她，远远地喊，喂，小姑娘，咋不到学校来上课呢？

她有点儿害羞，躲在一棵大树背后回答说，俺爷爷让我放羊，等羊长肥了卖钱，给奶奶治病。

女孩的话，让我有所触动。

课后，我问校长学校附近是不是有个适龄女孩经常在山坡上放羊，她为什么没来上学？校长是本地人，50岁，对她的情况非常了解。校长说，每学期开学，老师都会去她家里劝她入学，可就是那个倔强的爷爷，哎……

校长告诉我，那个女孩叫灵儿，现在9岁，失去了父母，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她不满一岁时父亲遭遇矿难死亡，母亲带着儿子和赔偿金离家，至今没有音信。奶奶常年有病，卧床不起，爷爷没有文化，只会种几亩薄地，山里没有经济来源，家里自然很穷。爷爷常说，女娃上学没啥用，早些长大嫁人，等彩礼钱盖房哩。

校长的话让我一阵心酸。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心里沉甸甸的，感觉作为一个老师，肩上担责任、心中存道义、笔下有乾坤。

腊月初八，我踏着暮色来到灵儿家。她家住的是三间石板房，黑魆魆的，屋里煤油灯光很微弱。爷爷正在烧火做饭，灵儿依在床边给奶奶喂药。

杨老师，你怎么来啦，真是稀客。

灵儿，快给杨老师泡茶，刚蒸熟的红薯拿出来。里屋传来奶奶的声音。

我坐在火塘边喝茶，外面寒风呼啸，溪流哗哗作响。灵儿的爷爷不断地给火塘添柴，燃烧的木柴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跳跃的火光映衬着灵儿红润的脸庞，一双渴望的眼神凝视着我。此时，我发现灵儿穿着单薄，爷爷身上的棉袄也很破旧。

临走时，我掏出100元钱握住灵儿爷爷的手说，明年开学，无论如何，得让灵儿去学校报到。

第二年，我调到镇上中学任教，从此便没有了灵儿的消息。后来，我去西安上大学，毕业后从事税务工作。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县城遇到已经退休的老校长，向他提及灵儿的事。校长说，灵儿非常聪明，学习可好了，考上了重点中学。

几年前，政府实施脱贫攻坚战略，税务局结对帮扶一个村子，我有机会又去了山那边。

我找到曾经执教的那所学校，还在原来的地方。眼前是高大的门楼，敞亮的教学楼，开阔的操场，迎风飘扬的国旗，这已是3个村合并后的希望小学，面貌焕然一新。

我在门卫室登记后，去见灵儿老师。门卫引领我来到教室，她正在上课。看到我，她安排学生自习，非常激动地跑到我面前说，杨老师，您怎么来了？

听说你在这里教学，我正好下乡，来看看你。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说，要不是当年杨老师支持我上学，哪有我的今天？她告诉我，当年高考填报志愿，她没有选择其他专业，只选了师范，毕业后申请回到山里，既能照顾爷爷，又能回报家乡，希望通过教书育人改变家乡落后的面貌，早日实现脱贫致富的目标，不再发生因贫失学的悲剧。

这时，下课铃响起，她组织全班学生列队，向我致敬，口中喊道，杨老师好！听到这久违的声音，我激动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村干部告诉我，几十年前有个青年教师曾在这里教学，资助过不少学生，其中一个得到资助的放羊女孩，后来考上师范，成为优秀人才，她就是我们学校的一位女老师。

听到村主任的叙说，我心里暖暖的，很感动，也很感慨，望着远处的青山微笑了。

（作者单位：国家税务总局商南县税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