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来自故乡的呼唤

2023年12月18日 版次:07        作者:陈恩贵

一路上,大雾步步紧逼,刚刚下过一场小雨,车玻璃上还沾着些水珠儿,太阳不知道躲在哪里,迟迟不肯露面。蓦然地,冲过暗黑隧道,大雾逃遁,青山露出苍翠的面容,绿油油地扑到眼前来。再远一些地方,雾气盘桓山腰,偏又露出山顶,一束云隙光打了下来,落在一座山顶上,在四周静哑的山峰中,显得金光闪闪,无比圣洁神圣。

回味着云隙光下那个闪耀金光的山顶,不知不觉就到了二台坡脚下。在下榻住处的阳台上,可见青山之妩媚,树木稀疏,绿油油的草地铺满,山脊性感的曲线蜿蜒在视野里,像谁随意勾勒的几笔简笔,扼要书写了磅礴乌蒙的含蓄写意。天气时阴时晴,间或有些柔柔的小雨,让人不消一会儿,便品味了乌蒙山里几种味道不一的景色。

落脚以后,便先去了韭菜坪。韭菜坪其实有大小之分,大韭菜坪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韭菜花带,每年八九月,坪上遍野的韭菜花盛放,辽阔而盛大的花海,在远景跌宕而去的山峰衬托下,成为一幅壮美的图画;小韭菜坪则以奇石怪林为主,以2900.6米的海拔傲视乌蒙,既是乌蒙山东列山地的最高峰,也是贵州的最高峰,有“贵州屋脊”之美誉。

我曾多次领略大韭菜坪万千韭菜花吐露芬芳,也曾赶在花开之前欣赏过一个个韭菜花骨朵精神抖擞的模样。可眼下雾锁韭菜坪,着实不是上山的好时机。但来都来了,于是漫无目的地信步走着,吹着大风,顶着浓雾,心思也便自由自在起来。

眼前的韭菜叶沾满水珠,花骨朵在大风中微微晃动,有些吃力,也有些倔强,潜藏着另一种美,是寒冷中的孕育、风雨中的盛放,更是迷雾中的破局、荆棘里的远航。就像人,有光鲜亮丽,也有身心俱静的时刻,更有暗哑沉默的瞬间,和生长在乌蒙山麓的人们一样,无论面临的是什么季候和境遇,都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地活着。

那一夜,我安然入睡,梦到了韭菜花盛放的光景。清早,我坐在徐行的车上,突然出神地想,要不了多久,坪上韭菜花开,人们流连其间不禁赞叹时,一定会有人想起它大雾中努力孕育花开的模样吧。这么想着,二台坡就到了。

二台坡得名于山野间那两个霸气的大平台,名字土气却贴切,像乌蒙山里土生土长的汉子,踏实而伟岸。我已经是三上二台坡了。眼下的二台坡,有别于之前的印象,给人一种宁静素雅的感觉。山是看过的山,草是看过的草,淡淡的雾气涵养天地,让近处远处都少了一分硬朗,多了一分温和圆润。唯有波浪路的感觉没变,一样的惊险刺激,短暂的失重感和坠击感交替,让人在速度与激情中忍不住大声尖叫,又一边心有余悸地想着再来一次。

层云散去,阳光赶走薄雾,青山露出苍翠面容时,我已经登上了一个小山顶,一览众山,只见一幅雄浑壮美的乌蒙写意图铺展眼前,强壮俊朗的马,散落草甸的牛和羊,时疾时缓的车辆,三两成群的旅客,都成了景致的一部分。多想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成为小山的一部分,二台坡的一部分,甚至乌蒙的一部分。

想来,我是爱这些横亘在乌蒙大地上的苍翠青山的。爱韭菜坪的明朗和暗哑,也爱二台坡的原始与现代。无论是“天上石林”那些巨石的舞蹈,还是路边一座无名小山无言的静默,我都爱。青山如此妩媚呀,清冽舒爽,令我深陷其中。

青山,当然也不只是那些翠绿浓绿醉绿的山。从我那些身在赫章的亲戚口中得知,青山可指代所有山,无论它是什么颜色,是一望养眼的绿树,还是裸露的白色岩石,是夏日里绿意汹涌的样子,还是冬日里万物枯黄的面容,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它是山,就值得他们唤一声:青山。

青山让我如此之爱,还有另外一个缘故,来自我的父母,来自于骨血里的属性,来自于我的原乡与身世,以及渐少有人唤起的乳名。如今,父亲已不在,母亲日渐衰老,一日日地追赶父亲而去。能叫我“青山”的人,会越来越少。所以当我一次次行走在赫章大地,听着人们说着“青山”,心里总会泛起莫名的悸动,好像,在遥远的山野间,有人一声声地,笨拙地,急切地,呼唤着我的乳名。

在赫章,我爱这高耸的青山,它挺拔的身躯,它高昂的头颅,它柔软的腰身,以及那些山脚缓缓而走的河流。我爱这一路浓雾紧锁的旅程,也爱雾开云散后那些苍翠的面容。青山无言,养育了我的亲人,哺育了奔走于尘世的我。我爱青山妩媚,如同爱我自己,苍茫有时,静好有时,糊涂有时,清醒有时,唯有此爱不绝不变……

(作者:中国作协会员,国家税务总局毕节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税务局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