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戈壁滩拍摄“热气扰流”中的黄羊

2024年08月19日 版次:07        作者:杨春

酷热,像发了狂似的蒸烤着克拉玛依。赵兰生一看天气预报,40摄氏度,高兴得跳了起来。他想:这么热的天,平滩那边该有热气扰流,必须得去。

73岁的赵兰生是一名野生动物摄影师,他常年行走戈壁滩,风吹雨打日晒,眼角的皱纹纵横交错,像一条条从眼睛出发的深深浅浅的沟渠。

他开车驶向平滩——克拉玛依市区向西三四公里,爬上一座不高的山岗,是一片平缓的慢坡,波浪似的伸延至地平线。平滩上伫立着三两台磕头抽油机(游梁式抽油机),是石油城的象征;生长着梭梭、红柳、芨芨草、骆驼刺,坑坑洼洼的地表铺着黑石子,是戈壁荒漠的显著地貌。

站在平滩放眼东望,城市里楼房错落有致、鳞次栉比。向南一隅,西郊水库像仙女遗留在戈壁的一面明镜。我曾经无数次跟随赵老师去平滩寻找、拍摄野生动物,站在那里遥望我们生活并热爱的城市,克拉玛依从戈壁荒滩“逆袭”成森林新城,摄影人见证了它的成长过程。

烈日炎炎的盛夏,戈壁滩地表温度可达七八十摄氏度。有一次,我拿着一只放大镜,一边对着太阳,另一边照着一小撮干燥的毛毛秧(一种易燃的植物),一秒钟,毛毛秧着火了。

如此酷热的天气,赵兰生驱车到戈壁的目的是拍摄热气扰流中的野生动物。什么是热气扰流?赵兰生说:“就是‘无风作浪’的浪。酷热的夏天,没有一丝风,戈壁地表流动着的一股气流。”

想看热气扰流还真难,第一得是高温天气,气温要达到四十摄氏度,戈壁滩地表温度达六七十摄氏度。第二必须无风,因为风会把地表上的热气扰流吹散;第三最好是平整的环境,高坡坡、山沟沟的地方都不行。难得一见的热气扰流,一年中最多在七八月份出现一两次,有些年份一次也没有。

一眼能望见远景中景近景的空旷平滩,是赵兰生选定的最佳拍摄地点;以城市为背景,磕头机旁边站着一只黄羊,是他构思好的画面。

这一天,平滩上沉闷而炎热的空气似乎停滞不动。赵兰生看到了他说的“浪”,在地表之上一米左右的半空缭绕。他慢慢行车,四下张望,寻找黄羊。黄羊没窝没巢,戈壁滩也找不到藏身的高大茂密的树林。大暑天,它们有的躲在土堆后面,有的躲在灌木丛中,有的无处可藏,就卧在太阳底下,蔫蔫的,没一点儿气力。

山的背阴处,一只黄羊热得似乎喘气都困难,直打喷嚏,悲愁地把头低低垂下,神情中带着沮丧。赵兰生下车,手举相机,像牧羊人一般,将黄羊慢慢赶上平滩。

镜头中,黑色石子反射蒸腾出的热气扰流,水波一样萦绕、流动。前景有几丛簇生的、被阳光烤得无精打采的梭梭、骆驼刺,黄羊的身后是鳞次栉比的城市楼群,楼群之上,云朵像一叶叶洁白的风帆,在蔚蓝的天空悠游。赵兰生心中大喜,相机快门像上足子弹的机关枪一样扫射而出。

这是一次期待已久的拍摄、酣畅淋漓的拍摄,他构思多年的“热气扰流中的黄羊”终成现实。

当拍摄完成,黄羊晃晃悠悠走下平滩消失在灌木丛中时,赵兰生才感觉到渴,他一下子灌了一瓶水在肚子里,可是嗓子还是冒烟。

我问赵老师:“为什么要吃这些苦头,就为拍热气扰流中的黄羊?”

他说,野生动物摄影师跟农民一样,都是饱经风吹日晒的户外劳动者。农民春种秋收,三伏大暑可以在树下凉快的地方躺着,数九寒天可以围着火炉烤火,摄影人不行,如果都在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出门拍摄,拍出来的照片分不出眉眼高低。极端天气里,天气瞬息万变,野生动物猝不及防,它们表现出的那种不同平常的状态,能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触动。所以,他经常选择在极端天气去戈壁滩,比如雷电暴雨、酷热难耐、暴风雪突袭、雾锁戈壁等等。

有一年,很多知名摄影家、书画家来到克拉玛依,他们看到赵兰生老师拍摄的“热气扰流中的黄羊”,特别激动。一位留着长发、很有派头的老师疑惑地说:“我是画油画的,像您这种画起来难度很大,不可能拍出这样子。”

赵老师也不解释,他展示了更多的热气扰流中的野生动物原片。这位老师拍着赵兰生的肩膀兴奋地说:“我给起个名——梵高印象。”

在热气扰流天气拍出的照片,确实跟梵高的油画神似:楼房不是直的,边缘全是锯齿状,拐来拐去的,各种颜色成色块了,不是方方正正的;电线杆,还有路灯,也不是直溜溜竖立着,而是像蛇一样拐来拐去,上天了,由许许多多小小的色块组成。赵兰生老师说,热气扰流在空中流动,犹如一层薄纱,拍摄时由于光线多次折射,能意外获得油画般的效果,类似光线折射形成的海市蜃楼。

一张照片里,背景里有高高低低的楼房,有电线杆、路灯,都变形了,像油画家拿笔一块一块点出来的。只有黄羊没有变形,还是平常的模样,宁静、敏捷、美丽。

(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税务总局克拉玛依市税务局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