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专访广西文联副主席、第十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获得者——

凡一平:献给故乡“上岭”一杯甜酒

2024年11月25日 版次:05        作者:本报记者 刘晨曦 张鲲翼

“上岭,是我近些年文学创作的地理标识,也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存在。”近年来,凡一平持续深耕“上岭”,一步步从故乡的上岭攀登到文学的上岭,《上岭恋人》等一系列带着“上岭”印记的小说源源不断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11月16日,由中国作家协会、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主办的“2024中国文学盛典·骏马奖之夜”系列活动在广西南宁市举行。莫言、阿来、毕飞宇、东西等著名作家齐聚一堂,见证第十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的颁奖盛况。

颁奖盛典上,颁发了第十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的六大奖项——长篇小说奖、中短篇小说奖、报告文学奖、诗歌奖、散文奖、翻译奖,一共有25部作品和5名译者获奖。其中,广西文联副主席、著名作家凡一平凭借《上岭恋人》获得中短篇小说奖。

在此次活动中,本报记者专访了凡一平,请他谈谈其获奖作品《上岭恋人》和他多年来进行文学创作的心路历程。

对故乡“上岭”的坚定守望和长情告白

“上岭是一个村,又是一个人。我是上岭村人。”在颁奖盛典上,凡一平获奖感言中的这句话,触动了现场很多人的心弦。

近年来,凡一平持续深耕“上岭”,一步步从故乡的上岭攀登到文学的上岭,《上岭村编年史》《上岭村丙申年记》《上岭恋人》《上岭网红》《上岭说客》《上岭裁缝》《上岭产婆》等一系列带着“上岭”印记的小说源源不断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故乡“上岭村”成了他最坚定的守望和最长情的告白。

“上岭,是我近些年文学创作的地理标识,也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存在。”凡一平接过沉甸甸的奖杯时动情地说。

从桂北的都安瑶族自治县县城往东13公里,再沿着红水河顺流而下40公里,在二级公路的对岸,有一个被青山和竹林环抱的村庄,这就是上岭,也是凡一平的家乡。这里承载了他童年的欢乐,也是他文学创作的精神原乡。

《上岭恋人》是凡一平在2022年创作的中短篇小说集,其中收录了11篇中短篇小说。透过这些故事,我们能感受到人生的际遇及人性的挣扎,读出人物在面对爱情、婚姻、友情、职业以及烦琐的日常时,表现出的坚忍、包容、仁爱和温情。

此次获奖的短篇小说《上岭恋人》,与小说集同名,是书中的第一篇,它讲述的是关于遗赠的故事。曾经的一对恋人——秦仁飞和韦妹莲因人生的转折选择分手,44年过去,当年返回城市的知识青年秦仁飞在去世之前,委托律师将一半的财产赠予曾经的恋人韦妹莲,前提是要确认韦妹莲仍然爱自己。但经历生活磨砺、孩子在外漂泊不归的韦妹莲在短暂的震撼和思考后选择了拒绝……故事的结尾不禁让人深思。故事想表达的是,爱还在,只不过历经岁月已深埋故人的心底,不是金钱所能衡量的。除此之外,书中还包括《上岭产婆》《上岭说客》《上岭裁缝》等作品,这些故事都根植于上岭,在字里行间闪烁着人的善与仁,道出小人物细腻的平凡生活。

《上岭恋人》中的主角平实而朴素,但在凡一平的笔下却有了灵气和光亮。正如凡一平所说,上岭人活得平凡却很真实,他们有着各自的性格和气味,他们的经历中有冒险和神秘,有坚忍和大气,有才艺和想象,还有忠诚和善良……上岭的一人一物都让他眷恋和着迷,这是凡一平创作《上岭恋人》的初衷。就像他所说的:“创作小说和体验生活,如果不去上岭,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这些作品,是我献给上岭的一杯甜酒。”

然而,美酒的酿造总是要经历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需要静静等待和反复提炼。

从都市文学到新乡土文学

对于《上岭恋人》的创作,凡一平说,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源于他最初的记忆和多年人生阅历的积累。他说:“这些年我写了很多作品,但有时候总感觉缺了点儿什么。每当这时,一些儿时的记忆总会闪现在我的脑海中,外婆讲的民间传说,母亲给我攒的小人书,都是我儿时最初的文学启蒙。”儿时经历,让凡一平从此爱上了文学。

1980年,凡一平考入河池师专(现河池学院)后,他说那时候的自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因为热爱文学,他每天都去图书馆“啃”书。毕业后他留在了南宁,而那个叫“上岭”的地方,渐渐变得遥远。对都市生活的渴望,一度引领他创作了《跪下》《变性人手记》等一系列都市小说,其中一些被改编成影视剧,扩大了他作品的影响力和他的知名度。但是,文学创作之外的“成功”并没有给他带来真正的快乐,这期间伴随他的常常是彷徨和孤独。

人到中年,他意识到,他的快乐还是来源于小说创作。他说:“我以为,作家只有在写作的时候,才是作家。真正的作家为什么一生享有美誉,是因为他们终身都在写作——虔诚地写作,刻苦地写作,孤独而安静地写作,清贫而自由、自豪地写作。”他把他对纯粹文学创作的痴迷,理解为就像母鸡就要生蛋、公鸡必须打鸣一样简单。

于是他回归本心,开始寻找他的精神原乡,创作终于跟随记忆的原点回到生命最初的地方。2007年,他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上岭村,把创作的焦点对准家乡,观察记录老家的一草一木、人情冷暖。随着上岭故事如井喷般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一个个渺小而又坚强、智慧的人物,让他心动,也让他有了动笔的冲动,他要把家乡的故事讲给读者听。

《上岭恋人》不同于他之前的都市文学作品,是他对乡土文学创作的新的尝试。故事的主角就在身边,从每个人身上都能看到记忆的痕迹。每个人物的命运不尽相同,但都渗透着浓浓的人情味,字里行间是一种怀旧,也是一种纪念,并于不经意间揭示出人生哲理,引发读者共鸣。“我想把他们写出来,呈现他们于苦难中的坚强和达观,生存的智慧和善良,同时寄托我对生命的悲悯、对人性幽微的探索,以及对人性光芒的希冀。”他把对家乡的爱具象到了小说中的一个个人物身上。

近些年,凡一平创作了一系列具有鲜明南方特色的文学作品,如《四季书》《上岭恋人》等。这些作品着眼于新乡土对现代文明的向往,塑造的一系列新乡土人物,既是上岭传奇人物图谱,也是现代乡土中国的人物群像,是当下新乡土叙事的重要文学收获,也是对传统文化创新表达的一种积极探索。

如今,“上岭”犹如凡一平身上的一个“胎记”,成为他创作的“心灵归宿”。“如何让上岭村的故事和人物形象打动人心,这是我一直关注的点。”他一直在思考,乡土文学创作如何引发读者共情和共鸣。在他看来,创作是需要悟性的,但那不一定仅仅是指天赋,对文学创作而言,是对生活、对人细致入微的敏感和观察。而他和上岭就是一种心灵的契合,一种相互成全。

具体到乡土文学创作,他最想表达的是,不管你遇到怎样的困难,处在怎样的困境中,你要坚信,人间还是有真情在。故乡的一山一水、一景一情总能领你走出晦暗,而家乡对他来说就是精神的寄托,心灵的慰藉。

文学与影视可以“抱得更紧”

凡一平不仅是作家,也是一位编剧。《寻枪》《理发师》《跪下》《最后的子弹》《撒谎的村庄》等一批优秀影视剧就是改编自他的小说。在今年9月召开的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转化影视重点推荐作品推介会上,《上岭恋人》作为重要作品之一,也被推介给参会影视单位。

“作为一名作家,我当然希望我的作品能够更多地与受众进行交流。”凡一平表示,文学是影视故事的源头“活水”,影视也可以更多维度地促进文学的传播,文学和影视共同弘扬优秀文化,丰富人民生活,它们之间应该“抱得更紧”。

“没有影视,我作品的影响力也许没那么大,但没有文学,我什么都不是。”凡一平坦言,好的电影、电视剧背后往往有一本优秀的原著小说,反过来,成功的电影、电视剧也往往能带动原著小说或者相关改编小说的畅销,能提升原著作者的影响力,这是文学与影视双赢的表现。

“今年以来,《我的阿勒泰》《人世间》《繁花》《大江大河之岁月如歌》等多部由文学作品改编的影视剧成绩亮眼,屡创收视新高,满足了人民群众精神文化生活新期待。”凡一平说,文学和影视其实是相辅相成的。

“编剧本身也是一种写作。我的好几部作品被改编成了电影、电视剧,其中有的剧本就是我自己写的。”凡一平认为,文学作品到影视作品的转化并不简单,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由于跨越艺术形式,改编工作需要扎实的专业功底、敏锐的艺术眼光与紧密的团队合作,缺一不可。有时候,改编的难度往往不亚于重新创作。“因此,我以后可能只会改编自己的作品,一是自己对自己所写的故事逻辑很熟悉,二是这样才能更好平衡剧作与原著之间的关系,做到在保留原著精气神的同时,实现艺术载体的转化。”

当前,乘上改编剧集“春风”的还有各地文旅产业。随着文化产业进一步融合发展,不少精品好剧成为展现地方特色、彰显风土人情的“文旅新名片”。从《人世间》中的伪满皇宫博物院、长影旧址博物馆,到因《繁花》而翻红的上海黄河路、和平饭店、苔圣园,还有新疆阿勒泰,都成为重要的旅游目的地,“因一部好剧奔赴一座城”成为新一代年轻剧迷的旅游常态。

如果将上岭村的故事搬上荧幕,你会亲自改编剧本吗?面对记者的提问,凡一平回答:“我乐于参与其中,把美丽的广西、美丽的家乡通过更多的形式介绍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