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白天是月嫂、保安、店员、泥瓦匠、保洁工,晚上是散文家、诗人、小说家、画家、舞者。
2024年5月,在皮村文学小组成立10周年之际,作家袁凌推出了最新非虚构作品《我的皮村兄妹》。这部深具人文关怀的温情之作,通过对皮村文学小组成员的人生故事展开全景式描绘,让我们看到了一群真实生动的打工者形象。
皮村位于北京市东五环外,面积不足3平方公里,曾经是2万多名打工者的栖身之所。2014年,公益机构“工友之家”在这里创办了皮村文学小组。每周日晚7点半,一群怀揣文学梦的工友们和义务前来授课的高校学者、杂志主编、作家齐聚一堂,阅读书籍,谈论文学,点评文章,学习写作。2017年,随着小组成员范雨素的一篇《我是范雨素》爆红全网,皮村文学小组就此走入大众视野,皮村也渐渐成为“全国工友心中的梦想地标”。
2017年4月,作家袁凌第一次走进皮村。这些为了生计从天南地北汇聚到北京的打工者,白天是月嫂、保安、店员、泥瓦匠、保洁工,晚上是散文家、诗人、小说家、画家、舞者。在皮村这个“和繁华市区完全分为两个世界的地方”,他们因为共同的爱好走到了一起,用阅读和写作拓展自己生命的边界,也汇聚成了劳动者的漫天星辰。
为了深入了解这个人群,袁凌前后花了7年时间,与他们一起吃住聊天,还给他们讲课和改稿,陪他们回乡省亲,甚至相约外出打零工,他还因劳累过度而病倒。他的真心诚意、陪伴同行换来了工友们的信赖。在他们眼里,袁凌不是一个独立在外、高高在上的写作者,而是他们可以贴心贴肺、直吐胸怀的兄弟。也正因如此,袁凌才能真正走进他们的生活与内心,收获了很多浮光掠影的采访所无法取得的第一手资料,“了解到他们在底层辗转挣扎的过去、卑微辛劳的日常和在缝隙中曲折生长的梦想——有的关乎文学,有的属于其他。”
7年的交往与积累,这群“栖居在城市边缘仰望星空的异姓兄妹们”,已经在他的生命里刻下长久的印记。2023年元宵节前,袁凌开始了《我的皮村兄妹》的写作之旅,一个个鲜活的形象从笔下汩汩而出,不断涌现。
书中,袁凌以白描式的凝练、克制的笔触,以“相遇”“逐光”“归宿”“离开”四个部分,娓娓讲述了13位爱好文学的打工者故事,完成了对当下新工人文学的一次整体性书写。这些皮村文学小组的成员,虽然从事不同工作,有着各自艰辛的经历,但对文学都充满了热爱:热情洋溢的林巧珍,逃离家暴丈夫来到城市做家政,养家的压力和有的雇主的刁难压不住她对文艺的热爱,挤出时间画画,到皮村听文学课,去地下室跳舞到筋疲力尽,是她感受生命的特有方式;内敛但文艺的寒雪,由于生活的窘迫到北京当育儿嫂,赶不到皮村听课时,她就在雇主家里边干活边戴着耳机收听直播课程,在文学小组老师的鼓励下,执拗地写着诗歌和小说;时髦前卫的小海,追星汪峰,痴迷鲍勃·迪伦,喜欢艾伦·金斯堡和海子,在工厂深夜的机台前用废弃的质检单写诗,在皮村工人剧场的“打工春晚”上激情朗诵;桀骜不驯的万华山,因原生家庭的缘故患上了严重的强迫症,但这不妨碍他热爱文学,他来到皮村后当上了小组创办的《新工人文学》期刊的编辑,可这远远不能满足他内心对于自由的渴望……书中的每一个人都用各自的方式驻留皮村,以文学之名映射出一束束独一无二的光亮。
在这些打工者中,尽管走出了范雨素、陈年喜等为大众知晓的文学作者,他们得到了社会的关注和认可,作品出版、获奖也缓解了他们的经济压力,但更多工友还是受困于生计与梦想的双重压力。虽然文学并不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实质性的帮助,但他们依然执着地保存着一种对于文学的纯粹情感,这既是他们表达自我的窗口,获得尊严的方式,也是他们在艰辛劳作之余的一丝抚慰和寄托。对于他们而言,皮村文学小组是打工生涯中的一个灯塔,也是可以暂时栖息的一处岛屿。
在每年的皮村文学小组组织的新工人文学奖颁发会上,作者袁凌和这些文学爱好者们沉浸在一种乌托邦式的氛围中,“破旧的平房会议室里没有暖气或空调……桌面上却是热气腾腾,拥挤的人群哈出的热气汇成了笼罩的雾霭,人们的面容和声音都在这层雾霭里浮现,带着掩藏不住的兴奋和喜悦。平日纵横的沟壑被抹平,不管是领奖者、颁奖人还是等待者,每个人都似乎在一团理想的光影里浮动,脱离了寒冷坚硬的日常生活地面。这一刻大约就是文学小组存在的意义。”
在《我的皮村兄妹》末尾,袁凌列出了皮村文学小组所有成员的名单,以此纪念他们的存在和心中那滚烫不熄的文学之火。2025年,文学小组的用地租约即将到期,当挖掘机的巨大轰鸣逐渐淹没文学小组琅琅书声时,我们仍然愿意相信,这束照进打工生活的文学之光,依然能够在将来的某个地方温暖他们的心灵。
(作者: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国家税务总局莆田市税务局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