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中的甜

2025年07月14日 版次:07        作者:淡泓睿

从小生长在陕西的我,从未想过新疆阿克苏的夏天会如此炎热,而这一切还要从1年前说起。

2024年初春,作为国家税务总局胡杨河税务局干部的我,按照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税务局安排,前往阿克苏地区斯也克村参加驻村工作。去村里的一路上,热风裹挟着粗糙的沙粒敲打在车窗上,细密如筛豆。走进村子,只见村里的土墙被风沙吹得斑驳,胡杨以倔强的姿态伸向灰黄的天空。

驻村伊始,每逢夜幕降临,孤独感总是无声袭来,远处的犬吠虫鸣,将我的思绪拉回到城市。直到有一天,我随驻村第一书记踏进村民的院子,见他蹲在泥地上,用粗糙的手掌抓起一把将要播种的种子,指缝间还黏着些许沙砾。夕照将他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紧紧地贴着大地——像一棵迎风不动的胡杨。他抬头对我说:“这里风沙很大,但只要根扎得深,花总会开的,果也总会结的。”

村干部阿迪力是我在这无边沙色里遇见的一束光,这个高大帅气的维吾尔族汉子,总把“走,去看看”挂在嘴边。那天,我和他一起推开图尔荪家的木门,院内鸽子咕咕,似在传递某种秘语。见我们到来,图尔荪从毯子上起身,那双布满沟壑、刻满风霜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手。那陌生的、粗粝的温度透过皮肤直抵心口。“亚克西木!亚克西木!”我笨拙地表达问候。这时,图尔荪的妻子阿依努尔从里屋抱出浑圆的西瓜,随着打开西瓜的清脆声音,清甜的香气刹那弥漫在这简朴的院落。阿迪力用带着独特韵律的汉语微笑着解释:“前阵子,大风掀起了图尔荪家羊圈的顶棚,工作队第一时间帮他们修好了。他知道你是工作队的,很感谢你。”

那天我们走访了很多农户,傍晚坐在渠埂上休息。远处传来都塔尔的琴声,不知哪家飘出抓饭的香气。阿迪力说:“你看这沙子,看着不起眼,可盖房子、种棉花都离不了它。”他抓起一把沙,沙粒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夕阳把它们染成金色。

自此,跟随阿迪力的脚步丈量村落,成了我扎根这里的必修课。他记得每块田地的主人,清楚谁家老人需要生活补助,甚至熟稔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桑树哪片树荫最浓,哪片区域最适合晒葡萄干。渐渐地,我和村民们熟络起来,已经能把他们的诉求“解码”成文字:阿卜杜家的羔羊急需疫苗,热依汗古丽渴望女儿学好普通话……这些细如沙粒的牵挂,一点点填满了我初来时空荡荡的内心。日子也在沙粒与脚步中慢慢沉淀下来,我们走访时在沙子上留下的脚印,开始慢慢连接出一个清晰的脉络,让我们了解这个村庄最真实的情况。

走访途中,我总是磕磕绊绊地跟阿迪力学维吾尔语,生硬的腔调时常引来村民们善意的笑。然而,就是这一句句简单又笨拙的话,让我和村民们更紧地连在一起。

不知从何时起,工作的辛劳被甜蜜悄然包裹。阿依努尔大婶总爱一把将我拽进她家葡萄架的浓荫里,非要亲眼见我咬下新摘的“玻璃脆”时那瞬间舒展的眉眼;艾买提大叔的瓜田里,他随手劈开滚圆的西瓜,汁液裹着浓情,顺着递来的瓜瓣流到我手腕;最是腼腆的小姑娘阿丽娅,也会在她父亲与我交谈时,悄悄踮起脚尖,将紫得发亮的桑葚塞到我嘴边。饱满的果实在齿间迸裂,甘甜四溢,她仰起小脸,笑得露出了缺牙。熟透了的桑葚汁液,将我的指尖染成了戈壁日暮时分天空的颜色。

暮色四合,我的公文包常被塞得鼓鼓的——或是两个带着绒毛的新鲜蟠桃,或是浓缩了阳光的一捧杏干。村民们不由分说将瓜果塞进我怀中的情形,像极了父母疼爱自家孩子的样子。他们拍着我汗湿的脊背打趣道:“巴郎子,你就把这当自己家!”话音未落,几枚沉甸甸的核桃又悄悄落入衣兜,“补补脑子,更聪明地想事嘛。”

如今窗外的风沙依旧敲打,我的心中却悄然长出了一片绿洲。原来,就在双脚丈量的滚烫土地上,可以酝酿出醇厚的甜意。那是劳作间隙粗糙手掌递来的沉甸甸的暖,是调解纠纷后冰消雪融的善意眼神,更是深夜灯下将村民的冷暖郑重写入日志时,笔尖流淌的踏实。其实,心里的那份温暖,就藏在这日复一日的琐碎里,藏在那一双双带笑的眼睛里,藏在村民递来的水果里……越品越甜,越念越暖。

(作者单位:国家税务总局胡杨河税务局)